这个夜晚注定不好过。
比起身体上的损伤,安云熹是真的被吓到了。
她的祖父,她的外公,她的父亲,她的兄长······
她曾经认识的每一位男性,都从未见过他们情绪极端失控、如同野兽一般暴力的时候。
在如今平等的社会下,没有比拳头落下的那一刻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然界本有的差异。
体型和力量优势,角色本身的极度扭曲,让当时在场所有人都脑子空白了一瞬。
而直面这一切的安云熹,承担了百分之九十的伤害。
她在学校的图书馆里翻阅心理学案例时,曾看到过儿童因为看到父母激烈争执的暴力画面而被吓到彻底丧失语言能力。
当时的安云熹不太能想象。
她生在一个温馨和谐有爱的家庭里,在百年来都以高素质的教育闻名的学校里学习,从未见过真正的肉体暴力。
不是普通的争吵,也不是普通的打架斗殴。
那是一种令人作呕又无法反抗的血腥,曝光在外的血淋淋的丑恶的人性如同野兽的舔舐。
那一刻她就是Alice,十年如一日地面对着这些。
那不是表演,是现实,不知道暴力的方向,也不知道是否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莱德的每一次挥舞都把当时还是Alice的安云熹压入更深的情绪和角色里。
她被不容抗拒的暴力摁进沼泽中,无法控制挣扎,也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被吞噬,从而窒息。
安云熹有些恍惚,她下意识伸手抱住了李恩的胳膊。
那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紧,李恩感觉像是扎了止血带。
但下一刻,安云熹又松开了。
她要了安眠药,以度过这个混乱的夜晚。
*
安云熹的一切拍摄按下了暂停键。
米卡和安云熹商量着拍摄的问题,被她气得瞪眼。
“导演,我知道您关心我,但是快点结束拍摄才能彻底休息。”
她不可能像没有工作的时候一直修养到完全康复。
米卡也噎住了,他气呼呼地想要往外走,但又回来坐下,跟安云熹说话。
他是导演他最清楚,被一个过度入戏的演员伤害到,这对另外一个演员来说是何种危险的事情。
情绪,身体,甚至是精神。
在剧组总是会要求演员们尽量在片场都以角色名相称的米卡破掉了这个规矩。
“你们从现在开始到杀青,都不要叫她Alice。”
他不想毁掉一个任何一个演员。
尤其是艾琳,这是他最满意的主演。
至于失控的莱德,已经被他找来的心理医生全天候问诊了。
剧组这样的丑闻足以毁掉他们。
毁掉所有的心血。
米卡没有能一直瞒下去这样的想法,只想着尽可能妥善地处理好一切,把对剧组对电影的影响降到最低。
米卡暂停了莱德的一切工作,但是其他的事情他没有办法了。
因为表演的特殊性,莱德不会因为伤害了安云熹而得到法律的制裁。
而安云熹也不能因为这件事情放弃《花》的拍摄。
她还要继续拍摄,继续面对戏里的绝望、暴力以及灰暗。
谢天谢地,安云熹坚持拍摄,她没有因为这样的事情直接退出剧组。
据米卡所知,那些违约金对安云熹来说不算大事。
甚至剧组的一部分投资是安云熹那边签合同之后追加过来的。
自己的电影还能继续下去,自己觉得最合适的主角也能继续拍摄。
可是,真的······
“对不起,艾琳。”
病床前,这位孤傲又极有个性的导演向他的演员深深鞠躬。
***
叶生为了处理这些事情四处奔波。
跟米卡和米娜扯皮,跟剧组扯皮,跟投资商扯皮,跟莱德那边扯皮。
叶生不是演员。
但他作为经纪人,是最了解这个职业的人之一,无比清楚这件事情的危险性有多大。
稍有不慎,毁掉的就是他的艺人。
安云熹没有知道具体的细节,但最后叶生这位神通广大极具能力的经纪人把事情都处理好了。
莱德需要更多的治疗,剧组等不了他,也不能确保安全。
安云熹的下几场戏有了新的搭档。
不过米卡把通告顺序做了调换,先拍后面的剧情。
***
安云熹吃着爸爸切好的水果,听着妈妈的唠叨。
“好了,小怡,星星一定都知道了,让她好好休息会儿吧。”
安怡转头看向里卡多,读懂了丈夫的意思。
“星星你这几天多休息,爸爸妈妈后天才走。”
安云熹还在恢复期,待了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里卡多和安怡去了外面的休息室。
“星星坚持先工作完,那就尊重她的意愿,她不是没有分寸的孩子。”
里卡多知道安怡很明白这些,但是作为母亲,她也会有控制不住自己总是重复叮嘱的时候。
刚收到女儿受伤的消息时,里卡多也慌乱,但是他还是先强行镇定下来安排行程、安抚妻子。
“我知道的。”
她很担心女儿。
但是星星已经长大了,父母应该克制这些过度的忧虑的,老是对孩子说有些不好。
里卡多捏了捏安怡的手。
安怡想到女儿的事情,眼眶又再次湿润。
里卡多搂着她,不停地安慰着妻子。
*
安云净去非洲出差还在失联中,安云冼赶回来了。
晚饭一家四口在病房里边吃边聊,饭后,安云冼要跟里卡多商量一点工作上的事情,两个人去了休息室。
“妈妈。”
安云熹朝着安怡张开了手臂。
安怡伸手抱住女儿坐在床边。
“妈妈在呢。”
感受到女儿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安怡侧头亲吻着女儿的额头,温暖的手掌抚摸着她的背。
除了对于女儿受伤的焦虑,安怡和里卡多显然也明白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的安云熹面对如此暴力会有怎样的情绪。
那才是他们更担忧的事情。
*
医院的床并不大,但是还好,足够安云熹和妈妈一起睡觉。
里卡多和安云冼在外间的家属休息室休息。
他们似乎还没有睡觉,那边有昏黄的亮光,听不到什么动静。
安云熹猜测可能是哥哥在和爸爸小声聊天,或许是工作的事情。
安云熹感受着妈妈的体温和味道。
安怡慢慢说话的声音将脑海中那些恐怖的画面驱散,安云熹抱着妈妈的手臂闭上了眼睛。
安怡轻轻揉着女儿手上穴位的手在感受到女儿平稳的呼吸后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
叮咚。
是手机的信息。
安云熹看了看手上的留置针,小心地动了动胳膊,用另一只手打开了手机。
是eumbu。
H国似乎又下了雪,eumbu的小窝外面是它的小脚印。
权至龙:【有点冷,拿了不用的围巾过去,看起来是管用的。】
权至龙:【最近志愿者组织应该没怎么过来,我拜托姐姐隔两天就过来放一些猫粮,不会饿到的。】
eumbu整只猫埋在围巾里,只看得到一点黑黑的毛发。
长得真好。
安云熹弯了弯嘴角,缺水的嘴唇还有些苍白。
*
收到安云熹的回复时,权至龙正在通宵进行演唱会的一些彩排工作。
棉质的T恤和运动裤已经被汗水浸湿。
他把毛线帽胡乱套在头上,湿漉漉的短发被包裹进去。
姐姐:【小猫很好的,你不要担心,工作不要太拼命了,我跟阿爸偶妈等你回家做炸饺子。】
此刻坐在舞台上休息的gd,就像是邻家男孩一样,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距离感——
跟姐姐说想吃偶妈做的年糕,拜托姐姐去兑现自己答应朋友的事情;
记挂着一只小猫,也因为队友的搞怪动作笑得躺在地板上不肯起来。
***
圣诞节前,安云熹回到了剧组。
所有的工作人员一起为她准备了礼物。
米娜轻轻地拥抱她,眼角湿润。
是的,她是第一部电影就拿到国际电影节最佳新人的人。
也是被米卡直接选定为主角的人。
但是,她永远都是值得的。
安云熹抱着花束,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
耳侧的伤口已经结痂脱落。
她瘦了一点,被厚实的外套包裹着,柔软又易碎。
***
圣诞节维克多家都在T国度过。
中午的时候,安云熹就被叶生接上了车,又转到安云冼的车上。
整个中小学时期,安云熹都在T国度过。
中学学校离家不算很远,不过当时他们多半会住校。
爸爸和哥哥姐姐都是她的校友。
这里气候适宜,风景优美,经济发达。
在工作原因和安云熹上大学之前,里卡多和安怡大多数时间都在这边。
相比较跨越大洋的米国来说,剧组拍摄地离T国不远。
里卡多和安怡他们晚上才回到,安云冼带着安云熹去了这边的度假区。
这里之前下过雪,不过并不大,树上虽然有积雪,但是路面状况还好。
在餐厅吃过饭,他们在步行街上散步。
圣诞将至,路边的商店都是圣诞装饰,氛围很浓。
安云熹伤后精力一直没有太好,在橱窗买了可爱的玻璃灯后他们就找了一家店坐了下来。
安云冼给妹妹买了不少东西,算是额外的圣诞礼物。
他们一边聊着天,一边拆礼物。
桌子上的热可可散发着浓浓的香气,窗外偶尔飘着小雪花。
室内的暖气让橱窗的玻璃微微有些水汽。
在公司总是板着脸的兰伯特·维克多先生,对自己的家人总是亲切很多。
妹妹不主动讲话也不影响他有很多话题。
“奥斯顿?”
“奥斯顿·斯图,我在学校的时候没怎么关注过很多校友。”
“不认识,不过我认识另一位斯图,也是Y国人,或许他们有关系,斯图家大多做本土生意,他们有高级玻璃制品生产线。”
“是前几年生日的时候你送我的那个吗?”
安云冼当时送了一套非常漂亮的玻璃艺术品。
安云冼又点了两杯热可可,还有提拉米苏:“是,那会儿他们家缺点资金。”
有些工作的事情也是家里的话题。
里卡多和安怡潜移默化地在教孩子们社会和生活里的很多知识,安云冼同样在这样引导刚开始学着自己投资的妹妹。
随后,安云冼又详细地说了当时玻璃工坊的困境,以及如何在注资之后实现收益,包括他当时和斯图讨论的玻璃工坊的未来订单。
安云熹听得认真,跟家人的任何话题都是聊天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