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
她轻声念着许多年许多年未曾喊出过的称呼,再看去拐杖上的手背,皱纹布满,有了许多大小不一的黑色斑点。
那是苍老之人独有的。
“你还一头青丝,而巧儿……已是鹤发枯树。恕巧儿……不能与你相认……”
“师叔祖?!”
有女弟子过来,看到老妇人的侧面时,老妇人声音平淡,只说了句:“这里的风挺大的,进去吧。”
转过湿红的双眼,拄着拐杖从女弟子身旁缓缓步入里面。
这边安静,那边喧嚣已起。
陈鸢、段应龙等人被一众天师道弟子、修行中人簇拥着发下了属于各自要做的事,时间紧迫的关系,每五人一队,在这片空地上开始着手布置当年天师府一套法阵,这是青虚记得不多的一套,专门用来对付道行高深的妖魔。
不过对方是神仙的关系,重新改变了法阵结构,剔除了克制妖魔的敕文,而重新修改的敕令,原本是祈神护身,反其道而行,就是祛神克制神力的敕令。
这些几日以来都是陈鸢、殷玄陵、胖道人、青虚、飞鹤,以及参考其他修道中人的建议,每一个篆文都经过精心挑选,法阵每一段铭文、运转的法线都经过甄选、修缮。
在第七日的时候,总算才将这个法阵大致修缮完毕,之后便是要放大数倍,以这片空地四周的山林、河水为阵,而修为最高的殷玄陵则为阵眼,这样一来就能有远远不断的法力来供给。
领了各自要负责的法阵一段后,分了各队的修道中人和天师道长老、弟子在这片空地正全力布置法阵。
正干的热火朝天时,外面的情况也不断传回来,一开始的几日并没有什么,可布置法阵的这段时日,派去外面的弟子回来,说起了奇怪之处。
夏日一时晴天一时大雨再正常不过,但传回的消息,却是外面一连阴了十来天,全是厚厚的阴云,天地间仿佛都陷入昏黑的旁晚。
听到消息的段应龙,立即寻来了巡查法阵各处的陈鸢还有殷玄陵,“恐怕天上的神仙要比我们想象的动作要快,会不会是知晓我们要做的事,提前发动了?看这天象,恐怕是要下一场前所未见的大雨。”
陈鸢沉思了片刻,点头:“应该是,天灾人祸,其中天灾最能让凡间感受到天威赫赫,才能让百姓对神灵毕恭毕敬。”
“大雨一旦落下,洪水暴涨,恐怕百姓难以抵挡。”段应龙虽然明白轻重,可终究还是担心外面的人,“若分出一些修道中人,用法力拖延大雨落下,恐怕诛仙阵将难以短时间布置完成。”
一侧的殷玄陵许久未说话,待这位掌教说出心里担忧,才缓缓睁开眼,开口打断。
“不能停下,百姓能自救,就算伤亡有些,但相比那些神仙真身下界引来更大的灾难,至少我们能救更多的人!”
陈鸢沉默在座位上,这样的难题,他以前也经历过,不过是在镇魔窟里,从常威的日记里看到的。
这是难以决断的一个问题。
保全少部分人,就会拖延法阵布置,从而让更大的灾难降下,牺牲少部分人,那就更多人牺牲。
虽然不少人说,凡间百姓不过是世外高人眼中的蝼蚁,可真摆在面前,那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他们会哭,会笑,日出而坐,日落而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暴雨引发的洪灾下,恐怕是难以让陈鸢忍受的。
“或许,可将他们提前迁走,应该……还有一点时间。”
走到楼外,陈鸢法力密布双眼,看透罩在头顶的幻象,外面天色阴沉的可怕,随时都会有暴雨从云间坠下来。
“我佛慈悲!”
就在这时一道洪亮的佛号从幻象外的远方传来,将这边各处布置法阵的修行中人惊了一下,就连木楼里的段应龙也跟着走了出来。
片刻间,有守卫在入口的天师道弟子迅速朝这边跑来。
“掌教、真君,外面来了一个和尚!”
“和尚?”
段应龙皱起眉头,他不记得有叫过佛家弟子来,毕竟遇上这样的事,他们大多数都会选择关闭山门,远遁世外修行。
呵呵!
旁边忽然响起陈鸢的笑声,“我知道是谁了,来的真是时候,这下不用担心分身乏术了。”旋即吩咐那天师道弟子赶紧去将人请进来。
待人去请和尚时,段应龙过来询问,这才从胖道人口中知道来的是万佛寺的和尚,法号:镇海。
果然,远远的一个披着袈裟的干瘦老僧,须髯花白,一手持九环锌杖,一手托紫金钵随那引路的弟子信步而来。
“陈道友,如此之事,却没有叫上贫僧!”
“事情仓促。”
陈鸢知道眼下的镇海已不是当年那禁欲系的冷峻和尚了,而是有了多年积威的寺中首座,该有的礼节,一个都不能少。
“不过大师,现在不也来了?”
镇海和尚性子比当年更加烈了,笑呵呵两声,礼佛一拜,便看去上方的幻象,“十日前夜观天象,白虎星明亮不暗,白日如同黄昏落日,此异变之象,就知要发生大事,正好来之前,贫僧询问过主持师兄,带了寺中佛力宏盛的出家人入世。”
“天师道掌教段应龙谢大师。”
段应龙虽为道门,可对于愿意出力,甚至举寺而出的佛家,该有的尊敬还是有的。
镇海竖印朝他礼佛一拜。
“阻挡大雨之事,就有万佛寺众僧来做,段掌教,你们大可安心布置!”
说完,老僧竖印离开,走过陈鸢身旁时,低声道:“陈道友,你可欠贫僧一个人情了,往后可有的还。”
“我送大师。”
陈鸢笑了笑,与段应龙还有师父告了声罪,便跟上镇海老僧,一路走去入口处,一个年迈的僧侣,一个中年书生,走在一起颇为古怪。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快到入口时,陈鸢笑着问道:
“大师想要我如何还这个人情?”
穿过泛着光芒的入口,阴沉的天色映入两人眸底,走在前面一点的老僧站定下来,他前方是百余名万佛寺僧侣,有老有少,俱着杏黄僧衣竖着佛印整齐屹立。
“人情债最难还……陈道友要还……”
风吹来,镇海老僧须髯微微抚动,他声音轻缓而威严。
“就还贫僧一个太平世道如何?”
老僧转过头看过来。
陈鸢抿着嘴唇,托起袖口拱手躬身拜下。
“定还一个太平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