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精神崩溃的沃德人。白衣城内，复生的荧光是统一而耀眼的，死亡的荧光则是零星散乱的，时不时地随机在哪里亮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后者亮起的越来越频繁，数量却没怎么增长，因为前者的数量逐渐减少了。

而城外释放复活术的沃德术士们，也终于意识到链接的战士数量下降的有些不正常了。

白衣城的布置其实很好解决，只要连续释放两次复活术，玩家们就会来不及把沃德人的尸体重新挂回吊架上，但是因为精神压力的原因，术士们一般会给前线战士留出一些缓冲适应的时间。而现在，没人告诉他们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解除绑定死回后方的沃德人此时都是一副意识脱离的样子，别说重返前线了，交流都成问题。而且说实话，他们中是不是有人真的理解了自己遭遇了什么还不好说呢。

总之，沃德人知道对方用某种方式破解了自己这张牌，那就只能换一张牌了呗。

不过可能要等明天了。

天要黑了。

索萨罗真的没想过，这样一个连寨子都算不上的粗制营地，自己居然一天没能攻下来，他有些生气。

看看面前还在队伍中厮杀的墨翎，他更生气了。

‘反正也要撤退了，不如下场去与他厮杀一番，即便真被他杀了，此时也影响不大了。’有那么一瞬间，索萨罗真的想不管不顾的冲下去，但他毕竟不是普通半人马，他是一军统帅，这种念头也只是想想，很快就压了下去。

‘还要指挥队伍撤退。没指挥的话，对面这帮人真的能把场上剩下的部队打崩。’他如此劝说着自己，下意识的回避掉他已经预设了自己只要下场就必定会死。

有指挥就一定能撤下去么？

两名贴身近卫先后付出一次生命后，索萨罗犹豫了。

黎洛绝对尽力了，他看得出来。但就像那头怪物先前所说的那样，只靠黎洛自己，是绝对拦不住他的。

是的，怪物。如果说先前索萨罗还能淡然视之，那当他试图指挥队伍撤退，放弃目标，而目标在那瞬息之间就杀到了自己的眼前时，他脑海里只有怪物这个词才能形容那个目标。

那张脸上没有血。

半人马死后会立刻化光消散，自然不会留下血迹，可他呢？打了一整天，黎洛和半人马近卫队的精锐战士们配合着击中、击飞、击倒了他那么多次，甚至有几次他不得不召唤出坐骑给自己挤开一点空间来。

可是，他居然一滴血都没有流？

更重要的是——索萨罗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那里有一丝不知是不是错觉的痛感——他如此厮杀了一天，在自己调度部队的那样短暂的空档里，他居然就抓到了机会？

索萨罗理解了他下马步战的理由，也许骑在坐骑身上可以冲得更快，但刚刚那样的短暂间隙是绝对没有办法利用起来的，身为半人马，对于这种机动上的缺陷，索萨罗再清楚不过了。

但是，索萨罗理解不了，在这样高强度的对抗持续了一天之后，这个怪物凭什么还能抓住那么微小的破绽。自己明明已经发挥的非常出色了，士兵们也执行得很棒，战阵变换的过程中出现破绽在所难免，但他们明明已经把那个破绽压缩到了极致，居然还是被突破了，凭什么？

索萨罗盯着重新被围进战团里的那只人型猛兽，目光有些微颤抖，刚刚要不是两名贴身近卫抵死相抗，自己现在绝对是看不见他了。

复活营地离这里确实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以半人马的脚程来算——那两人就算是优中选优的精锐，重新回返至少也要大二十几分钟，这二十多分钟里，自己敢不敢赌他能不能抓住每一次机会？

索萨罗最后的答案是不敢，因为他看到黎洛捏弦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索萨罗知道这并不是黎洛已经到达极限了，只是他有些累了，又不敢放开手里的箭去做些大幅度的拉伸放松动作，只能通过这样轻微的震颤来缓解一下肌肉压力——索萨罗不知道瓦森塔尔人的身体构造里那是不是叫肌肉，但原理总是大差不差的。

他知道，他明白，所以他不敢赌。

刚刚那一瞬间除了自己的两名护卫扑了上去，黎洛也间不容发的连出四箭，那头野兽为了躲避这些箭矢，身体姿态有一些扭曲，否则……

索萨罗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黎洛还没到极限，但是已经开始以如此艰难又纠结的方式去主动舒缓压力了，那么如果，如果对方真的再冲上来，黎洛还能完成刚刚那样迅速而又准确的射击嘛？

索萨罗决定即使近卫返回，自己也暂时不会再主动调动部队了。

暂时。

他不相信一个生物可以同时拥有坚不可摧的肉体和精神，他一定可以摧毁其中一个。

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

半人马撤不下去，沃德人却是渐渐撤了，不过也没有撤远，只是重新越过了营河，在白衣城和半人马的战团之间生起了营火，围成一个又一个小圈子。

冲下去？

很多人都这样想，但冷锋最后否决了这个提议。冲下去再打，只不过是把战况又拉回最初的情形，并没有什么决定性的收益。

敌人没有携带任何补给，这是早就确定的情报，也许他们可以坚持饿一天，但两天呢？三天呢？冷锋还记得墨翎说的，这一仗白衣城不可能打赢，他们要做的只是拖到敌人拖不起为止。

所以他们该去补给了。

这一天时间，偶尔下线上个厕所的有，但吃饭的时间是真的没有，而且，人总要睡觉的，拉着对面硬打夜战属于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白衣城不干。

“所有人留下联系方式，注意通知信息，一会儿我把你们都拉进群里，把群消息提醒设置好，真有事我没时间一个一个地打电话。”

“去副城主那边确认好自己的排班时间，今晚真不想上线的提前说，别到时候耽误事。”

“……”

雷鸣山一条一条的传达着冷锋的指令，却是早早就关了自己的万象互译功能，白衣城都是华夏区的玩家，也没啥影响，等都交代完，第一个下线去了——大个子总是更容易饿，他其实“小声”嘀咕半天了，大家也是知道了这货现实里也是个一米九几的北方汉子，今晚要去吃水煎肉，原还想喝两扎啤酒来着，被冷锋训了。

白兔糖这边，自是听到了大个子的喊话，拉出白衣城玩家名单就要开始排班，却是差点忘了自己还在放血。

事实上，她左半边身子早就木着了，右手切割的仿佛不是自己的手臂一般，这下一动，仿佛断开的神经又重新连上了似的，整个人猛地一整抽搐。

大家都在听雷鸣山说话，只有有限的几个人注意到副城主突然触电了似的猛甩耳朵，等靠过去看，人却没见有什么事，只是似乎……咬着牙？

“我说，你们几个记，动作快一点，别一会儿大家下来都挤在一起。”声音传来，好像确实是咬着牙的，但临近的几个人也没时间关心这个，赶紧抓着自己的游戏助手开始记录白衣城的值夜排班表。

安排完，白兔糖也是迅速下线了，这一晚不论有事没事她和冷锋大概都是得在线上的，趁现在没事早去早回，大家自然也没什么意见，也没多想。

……

东亚，华夏大区，京都省，朝阳区，一处医学院附属别墅区的某栋楼内，渐暗的天色下，室内闪烁的红光分外显眼。

白术①掀开面罩，游戏仓盖早已自动打开，她做了两个深呼吸，按下仓壁上闪烁的通话按键：

“嗯。”

“没事，受了点伤。”

“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自己下去吃。”

“嗯，好。”

警报红光在通话被接起时就停了，现在通话挂断，房间里陷入昏暗而又寂静的氛围，只有几乎弱不可闻的机械运转声和相比之下清晰了不少的喘息声。

几分钟过去，并没有人从游戏仓内起身。

白术抱着左臂，用力蜷缩着，脑袋抵在自己的膝盖上，整个身体紧紧的折成一团，微微颤抖着。

游戏仓低声嗡嗡运转着，仓内的灯光打在天花板上，映在房间里，不甚明亮，反而衬得夜更黑了。

“好疼啊……”

若有若无的。

……

白兔糖用的是目前最好的一套游戏设备，出身于航天科技，饮食和如厕问题其实完全都可以不用下线就能解决。但是人嘛，吃东西并不完全是为了生存，所以她还是狠狠地消灭了三块草莓小蛋糕才重新上线。

至于熬夜，医疗体系里从新生到教授，哪个会怕这个？

她自己不怕，冷锋也表示当兵的哪个没站过岗守过夜，小意思。于是两人一起担心起另一个关键人物来。

“你们守夜的时候，应该不搞这么剧烈的运动吧。”白兔糖趴在墙垛上，望着那片光团。冷锋下意识地就想回一句“废话”，但是忍住了，最后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白兔糖没再说什么，冷锋有槽也吐不出，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望着那边，各自不知在想些什么。

远处的光团像接触不良的白炽灯泡似的，忽明忽暗，有时还会突然飘忽一下猛地暗下去，看的人还来不及惊呼，那边转瞬就又亮了起来。

白兔糖突然轻轻叹了口气，转身下楼了，也不打招呼，扔冷锋有点尴尬，却又好像习惯了，副城主好像一直就这样来着？

‘看在你也这么拼命努力的份上……’白兔糖抽抽鼻子，在无人注意到的下楼梯途中暗暗哼了两声。

【①白术，菊科苍术属多年生草本植物，性喜凉爽，温和气候，耐寒力较强，对土壤要求较低。可入药，用途广泛，除了医疗配方用药外，又是40多种中成药制剂的重要原料；此处做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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