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摇曳如豆,室内黯淡幽寂。
萧鹏举阴沉着脸坐在主位之上,陪坐者只有裴君绍。而在萧鹏举面前地上,游延真五体投地趴伏于地,身边放着一只木制托盘。
裴君绍瞥一眼那托盘上面的东西,胸腹间立时升腾起恶心欲呕的沸腾之感。他脸色微白,缓缓起身,沉声道:“事情既已发生,后悔也无用,所幸阿恪没有大碍。伯展,此番便饶过十二姑娘罢。”
游延真肩膀微抖,却依然不敢将脑袋抬起。裴君绍所说的十二姑娘是他的亲妹妹,今日傍晚行刺宗政三姑娘之事,一查二查,最后竟查到了她头上。她倒也光棍,不仅坦荡承认了,还主动交待是帮苏杭萧氏的十六姑娘的忙。
苏杭萧氏的这位十六姑娘,今年才八岁,还不够资格争夺秦国公主的爵位继承权。但她的嫡亲姐姐,赫赫有名的萧三,却是两萧当中,呼声最高者。
同样排行第三,宗政恪不知,她在两萧当中同样赫赫有名。有名到,这条路才走了不到一半,就迎来了一场警告意味浓重的刺杀!
是的,在萧鹏举和裴君绍眼里,宗政恪今次之难,之所以能够幸免,其原因在于对方并非当真要她的性命,只想让她知难而退!徜若萧三真的下了狠心要杀人,就不会任由她的妹妹弄出这儿戏一般的事来。
裴君绍的劝说给了萧鹏举一个台阶,他也不想因这场并未成事的刺杀寒了属下的心。他低叹一声道:“延真,什么时候你真正掌握了家族话事权,什么时候你再来见我。”
言罢,他紧随裴君绍身后离去。他二人走了许久,游延真才敢抬起头,俊朗英武的脸上满是恐惧后怕之色。假若宗政姑娘真的出了意外,让君上的谋划落了空……他嘴唇微颤,根本不敢去想那后果。
他的目光落于托盘之上,那是一只因流干了血而变得苍白的女子胳膊,依稀还能看出它从前秀美白皙模样。这是游十二姑娘的右臂,提刀握剑的右臂,失去它,如同失去半条性命一样的姑娘家的纤纤玉臂。
但断一条胳膊以取得十六少原谅的决定,并非游延真自己做出的。他的妹妹,他心疼。他明白主上的意思,如果他掌握了游家的话事权,那么,今日之事,他只要付出别的代价就能抹平,而不是他嫡亲妹妹的一只手!
眸中狠戾之色掠过,游延真深吸一口长气。某些事情,其实他早就想做了。今日之事,倒给了他行事的借口。他们游家,绝不能再摇摆下去!
这一夜再无余事发生,宗政恪睡了个好觉。一觉醒来,朦胧间,她嗅到些许腥味儿,还以为自己仍然身处东海佛国那座悬崖之上的小木屋里。
好熟悉的鱼腥味儿,这让宗政恪的心情莫名愉快。也因此,当她看见黑沉着脸的晏玉质时,不免问道:“玉质,谁惹你不痛快了?”
晏玉质阴郁的脸色告诉看见他的每一个人,世子爷心情很糟糕,等闲人不要来惹。但面对宗政恪,他还是勉强挤出笑脸道:“他们劝我回去。”
宗政恪一笑,并未置评。不管晏玉质前往云杭府为的什么,他自己不说,她便不主动去问。谁还没有个秘密事儿呢?
也不用人招呼,晏玉质自动自发坐到桌边。他仗着年纪小,便是出入宗政恪起居之处也不会过多引起流言。再说他还是守了规矩,从来都是先行通报再在厅堂明亮之处见到人。
譬如说此处,乃是鬼王水寨最为开阔疏朗的水阁。临水轩窗一一打开,既有凉风送爽,外头的人老远便能看见阁内情景,端的正大光明。
也不知是否心虚,游家给宗政恪安排的住处竟比其余人都要好。宗政恪对此并不知情,但晏玉质心里一清二楚。也由此,他对鬼王水寨起了莫大的警惕之心。
瞧着宗政恪不紧不慢地用早膳,晏玉质忍不住抱怨道:“这游家水寨偌大的声名,没想到这般无用。一晚上过去了,居然还没有个交待!恪姐姐,其实你也能猜到吧,这分明就是有人不想你去争那劳什子公主爵位。”
“嗯。”宗政恪笑了笑,往嘴里填了一勺鱼片粥,眼睛微亮,唤人给晏玉质添了碗筷,也让他喝一碗,赞道,“这鱼片粥虽比不得鼎鼎大名的东海白玉羹,却也算美味。玉质,你尝尝。”
“姐姐你心可真大,还能吃得下什么鱼片粥。”尽管如此说,晏玉质还是听话地接了木鱼奉上的一小碗鱼片粥。忽然他又好奇地问,“姐姐,你怎么知道这粥比不上东海白玉羹,你喝过白玉羹吗?”
总是懒洋洋笑着的某人便出奇不意的窜入宗政恪脑海里。她微微失神,想起在李懿的药府洞天,他殷勤招待的那些美味,其中正有一碗东海白玉羹。愣了片刻,面对晏玉质希翼目光,她点点头,低声道:“有一位朋友曾经请我喝过。”
晏玉质眸光连闪,他很想问,姐姐你在佛庵清修,还有人不远万里给你送去东海鱼羹吗?徜若放在二人初识,他定然旁敲侧击百般打探,但现在,他没有这么做,只将自己的好奇心乖乖收起。
幸好宗政恪起得早,早膳也用得早,否则后来她看见的情景非得让她胃口大失不可。
水寨整个建在水面之上,都是高脚楼阁。经名家巧手设计,还以亭台楼轩围出一片碧波荡漾的清澈湖泊。
这湖就叫做荷花湖,遍植荷花,品种也不是外头荷花水域里的普通品种,而是多有世间珍奇。甚么大王莲、观音莲、多瓣红莲,等等,争奇斗艳开满水中。
宗政恪倚水阁木窗而望,正觉赏心悦目,却见左侧湖岸来了一群人。他们在湖边竖起四根高高的木头杆子,再拖来数人一一绑缚到杆子上。那些被绑着的人都低垂头颅、四肢无力,紫黑血液顺着木杆淌下,汇入湖中。
晏玉质站在窗边,幽幽道:“难怪莲花开得这般好。”
宗政恪不言,只嘴角微翘,露出浅淡笑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