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这桩往事,李懿也颇为唏嘘,有许多的感慨。
净虚道姑也被天一真宗的门人所救,带到山门里的。她没有半点修为,一直在药庐里打杂,学了医术和药术。
被他与师父救回的那名女子,当时就已经半死了。若不是师父舍得,取了与东海佛国延命圣药九转还魂丹齐名的龙虎延寿金丹给那女子服下,她有一百条命都死定了。
但即便如此,手筋、脚筋俱被挑断,舌头牙齿也都没了,她身上还残留着曾经被残酷折磨后的可怕旧伤。当时师父便叹息,救了这女子,对她而言,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时李懿自己也身受剧毒折磨,幼小的他也哭着喊过,让他干脆死了算了!但求生**最终还是占据了上风,他坚持到了师父采到了解毒的那味主药。他也相信,这位饱受过欺凌虐待的女子,终究也会活下去。
果然,如李懿所想,那女子活了。他还曾经远远地看过她——明媚阳光下,她伏在净虚道姑膝上,她怀里抱着一只雪白毛发的小猴儿,她安静地聆听净虚道姑慢慢地唱一首《芦苇歌》。
讲到这里,李懿对宗政恪叹道:“阿恪,我那时在想,她那样的一个弱女子,曾经饱受过那般不堪的折磨,都能勇敢地活下去。我只不过中了毒,那时也已经找到了解药,我又怎么能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呢?”
宗政恪的指尖紧紧地抵住掌心,需要花费全部的力量,才能控制自己不失态。李懿这么一说,她也恍惚想起——前世,偶尔,在她翻晒药材时、在她与净虚道姑还有长寿儿一起享受难得的清闲时,不远不近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人在注视着她。
这个人竟是李懿,是李懿!她忍不住抬眸看他一眼,深深地看他一眼。
李懿微怔,见宗政恪眸中有水光,便无奈笑道:“怎么招出你的眼泪来了?是了,你心地仁慈,自然听不得这些可怜人的故事。那后头,你还要不要听?我怕你会哭起来。”
宗政恪脸上神情是少有的固执与坚决,低声道:“要,自然是要听的!你讲给我听!”
叹了一声,李懿的眼神里也多了痛惜之色,他轻声道:“她当了近三年的试药奴婢,其实,她试的好多药,都是给我解毒炼制的。我与师父救了她,真论起来,她也算是救了我。”
宗政恪倒不知道还有这般内情,一时,她沉重的暂时无法报答救命之恩的心情变得轻快了一点儿。她便柔声道:“这便是因果。”
李懿点点头,不知不觉握紧了拳,继续道:“确实是因果。我的身体逐渐好转,毒性差不多被拔除了。我师父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我便与师父说,等我的身体彻底好了,就去当面向那女子道一声谢。”
“可是,那天清早,我刚泡了药浴出来,便听见有人说药庐那边的一个试药奴婢死了。”说到这里,李懿满脸愤恨之色,咬牙切齿道,“当时我就觉得不妙,赶紧叫人抬了我去药庐。一看,是她……”
他的声音颤抖,眼眶也泛了红,渐有水光在闪烁,哽咽道:“她被人勒死了!她的眼睛睁得那样大,死不瞑目。她死时,离三年之约,就只有一个月!我还打算,若她无处可去,我就安排她到东唐去生活。没想到……”
他忽然抬起手,紧紧地捂住了脸,低泣着说:“没想到她就这么被人害死了,我只知道净虚唤她,哑娘。关于她的别的事儿,我都不知道!”
他哭得那样伤心,甚至都无暇去想,在宗政恪面前流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是否有损他大男人的尊严。
他浑身都在发抖,好半天,他的声音才从掌间再度传出来,闷闷地说:“我怀疑是有人不想我活下去,才杀死了专门为我试药的哑娘。是我害死了她!”
宗政恪浑身僵硬,只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她还是那个苦命的哑娘。幸好李懿自顾自地伤心,否则定会惊骇于她此时的模样——她大睁着双眼,脸庞扭曲阵颤,空洞茫然的眼神充满了死寂,没有一滴泪。
良久,宗政恪才找回了自己,她听见她用格外轻柔的声音说:“你也说了,那时你中的毒已差不多拔除,再害死她又有什么用呢?不要胡思乱想,她的死,与你没有关系。”
“真的吗?”李懿慢慢抬起头,俊美无俦的脸庞上布满泪痕。他眼里满是祈求与渴望,喃喃问,“阿恪,你真的认为,不是因我之故,才断送了她的性命,还有她新的人生?阿恪,我好怕她会怨我、恨我。”
宗政恪看得出,李懿极其在意这件事。也许,前世她的死,已成了横亘于他心间的一重魔障。她不想他因此而影响了修行,便郑重点头道:“自然是真的,真得不能再真!”
即便当真她因李懿而死,她也不会怨他、恨他。宗政恪觉得,直到此时,她才真正认识了李懿。她会永远记住,曾经有一个男子,因她的死而哀哀哭泣。原来,前世的她也有人记挂。这种感觉,很陌生,也很暖心。
李懿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擦眼泪,自嘲道:“瞧我,刚才还说怕你掉眼泪,结果我自己这样没出息。阿恪,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怎么会呢?”宗政恪掏出自己的帕子递过去,浅笑道,“李懿是个顶天立地又心肠柔软的男子汉!”
李懿立马笑了,接过宗政恪的手帕擦了眼泪,再把这方帕子揣到自己怀里,笑眯眯地道:“脏了,洗干净了再还你。”
他生怕宗政恪收回帕子,急忙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净虚那几天帮着药道人炼药,直到哑娘死了,她听到消息,才从药房出来。一见哑娘的尸体,她差点疯了,满山门乱跑地寻找凶手。她分明没有半点修为,但竟然没有人能制得住她。”
“后来,药庐的掌事说了一句话,才让她清醒过来。几天以后,才有人发现她失踪了。她只是个杂役道姑,没有人会在意她的去向。所以,她如今是死是活,山门里也没人知道。”李懿说罢,连连叹息。
宗政恪便问:“掌事说了什么话?”
李懿答道:“掌事说,你再这么疯下去,谁给哑娘报仇?”
宗政恪缓缓闭上眼睛,如潮的眼泪被逼住,尽数往她心里流。
嬷嬷,净虚嬷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