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奈何对徐氏而言却是一个堪比灭顶的灾难。
往年在乔家,吃穿不愁,生活富庶,逢年过节她只用坐在官帽椅上,由下人一样样地把清单捧来,她点头或摇头,一场盛大的宴席便能备下了。
可如今,别说宴席了,她连几斤肉都买不起。
“你去门口看看老爷回来了没。”她吩咐林妈妈。
林妈妈会意,出门望了望,正要说老爷没回,就见一个药童打扮的小伙子从一辆皇宫专用的马车上跳了下来,药童与车夫交代了什么,车夫将马车停在巷口,药童脚步匆匆地往林妈妈处走来。
待他走得近了,林妈妈才认出他是乔二老爷身边的小厮海波。
林妈妈就是一喜:“海波,你来了?老爷呢?”
海波愣了愣,欲言又止,对林妈妈道:“夫人在吗?”
“在,在!”林妈妈见他不答,往他身后望了望,没发现老爷的影子,暗暗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可里头徐氏问是不是老爷回来了,林妈妈不好拦着海波去回话,只得将海波领进院子。
“老爷呢?”徐氏期盼地问。
海波迟疑了一瞬,行礼道:“回夫人的话,老爷在太医院当值,今晚怕是回不了了。”
徐氏面色当即一变:“什么?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还要当值啊?”
海波轻言细语道:“正是因为重要,才不得不当值呢,夫人是知道的,因为小姐给胤王下药一事,老爷受到了牵连,皇上一连数日不想搭理老爷,好容易允许老爷官复原职了,老爷自当鞠躬尽瘁才是。”
徐氏阴阳怪气道:“怎么不让别人鞠躬尽瘁呀?”
海波的语气依旧轻柔:“这是太医院的安排,恰巧排了老爷今日当值,请夫人体谅一二。”
徐氏嘲讽一笑:“呵,他怕不是要当值,是不愿回这个破破烂烂的家吧?他倒是把锅甩得干净!往太医院一缩,跟个缩头乌龟似的,眼不见心不烦,哪像我,日日操劳这个、操劳那个,头发都熬白几根了!”
“夫人请息怒,老爷确实是走不开,况且老爷多做一天事,也能多挣一天银子不是?逢年过节的,给主子们请平安脉都有打赏,老爷也是想早些把外头的债还了。”海波说着,像是怕徐氏又冲他倒苦水似的,以几乎神奇的速度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钱袋子,“夫人,这是老爷让奴才带回来的银子,这个月的月钱都在这儿了,让您和少爷过个好节。”
徐氏看着钱袋里寒酸的两个元宝,嗤的一声笑了,她竟落魄到如此地步了,区区十两银子,从前便是掉在地上,她都懒得弯腰去捡,现在,却可悲地生出了一丝欣喜。
海波最终“如释重负”地走了。
徐氏揣上银子,带上林妈妈,去贫民才会去的脏兮兮的菜市场买了一篮子橘子与两盒酥皮月饼。
昨日,书院放了假,她没马车,不好意思走路去接儿子,便叫林妈妈往娘家带了消息,让他们把乔玉麒接去徐家住一晚。
现在,她要把儿子接回来。
她爹娘已过世,当家的是大哥大嫂。
她做乔家主母时,没少贴补娘家,大哥大嫂都拿她当神仙似的供着,但很遗憾,那种羡慕又讨好的表情她再也看不到了。
接待她的是徐家的管事妈妈,管事妈妈笑着将她迎入了内宅:“可真是不巧,今儿早夫人娘家侄媳生了儿子,老爷与夫人赶着回去探望了,本是要把表少爷一并带去,又恐姑奶奶上门,找不着人会着急。”
说话间,管事妈妈不经意地睨了一眼徐氏手中的橘子与月饼,唇角不屑地撇了一下。
徐氏接到了乔玉麒。
乔玉麒一看到徐氏便抱怨:“娘,我再也不来舅舅家了!他们一点也不喜欢我!好吃的也藏着不给我!我全都看见了!”
徐氏没说话,带着儿子出了徐家。
丫鬟看着桌上的月饼与橘子问:“妈妈,这些东西……”
管事妈妈翻了个白眼道:“拿下去吧,还真往老爷夫人跟前儿送啊?”
这话的音量不大不小,徐氏听了个尾巴,气得拽紧了拳头,当初她当乔家主母时,这群贱人是怎么跪舔她脚趾头的?一转眼,竟骑到了她头上!
养不熟的白眼狼!
“娘,马车呢?”乔玉麒问。
“我们走回去。”徐氏道。
乔玉麒幽怨地皱起了眉头:“这么远,我走不动!”
烦心事够多了,儿子却又来无理群闹,徐氏心里堵得慌,负气道:“走不动,那就在你舅舅家待到天荒地老吧!”
“娘!娘!”乔玉麒追了上来。
徐氏不想理他。
乔玉麒拽住了她的手,四下望了望道:“娘,我们走错了,回家是那条路!”
徐氏闷不作声。
乔玉麒叽叽喳喳道:“娘,你听见我说话没呀?我们走错了!不是这边!是那边!那条路啊!”
徐氏猛地停下步子,冷冷地看向他,那凶狠的眼神,吓得乔玉麒身子一抖。
她叱道:“要回乔家是吗?好,你自己回!我绝不拦着你!你给我走!走啊!”
乔玉麒害怕地往后缩了缩,任凭他再顽皮,骨子里也不过是八九岁的孩子,被亲娘这么凶,委屈得差点哭了。
他不明白才几日不见,那个温柔爱笑的娘亲怎么就不见了?娘亲好凶、好可怕。
徐氏带着乔玉麒回了租住的院子,这一路,乔玉麒都没再吭声,进了如此破烂的院子,心里拔凉拔凉,却不敢再说什么。
安顿好儿子,徐氏拿上银子去了菜市场,想买点新鲜的菜,她特地挑了快要散摊的时辰,菜都不那么新鲜了,却便宜。
猪肉摊子上还剩最后一条里脊肉,她迈步走过去:“老板,这条肉……”
“我买了!”一个胖妇人呼哧一下挡在了她面前,抓住那条肉,“老板,称一下,多少斤!”
徐氏冷着脸走过去:“你怎么回事?明明是我先要的。”
胖妇人喷着口水道:“你先要的?你眼瞎啊,没看见是我先拿到手的吗?”
徐氏嫌弃地往后退了退:“可我已经喊了。”
胖妇人啐道:“喊了就是你的?你第一天来买菜啊?”
徐氏被她唾沫星子恶心得胃里直冒酸水:“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凡事都讲究先来后到!”
胖妇人讥讽地笑了:“哎哟哟,想讲道理,别上这儿买呀!你上铺子里去,多的是肉!多的是道理!人家拿你当贵人供着!不争不抢的多省事儿!”
“你……”徐氏气了个倒仰。
胖妇人唾沫横飞道:“你什么你呀?没几个臭钱,倒在这儿摆起了臭架子!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二十三文,算你二十文好了。”老板说。
胖妇人打开荷包掏钱。
徐氏抓住了老板递肉给她的手:“是我先要的,你刚刚也听见了。”
老板看看徐氏,又看看胖妇人,无奈道:“就这么一块肉了,你俩到底谁买?”
“我!”二人异口同声。
胖妇人推了徐氏一把:“老娘都在掏钱了你我我我!不给你点儿教训,你真当老娘好欺负吧?”
徐氏被推得险些摔倒,冷冷地瞪着她:“你怎么还打人了?”
“我就打你怎么了?跟老娘抢东西,就是找打!”胖妇人没好气地说完,将徐氏一把推到了地上。
徐氏从没想过自己会为了一块里脊肉与人大打出手,这是最便宜的市场,最便宜的摊子,最后一块肉,不买到它,全家今晚便吃不上荤菜。
一想到这里,她便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冲过去将胖妇人扑倒在了地上!
她骑在对方的身上,撕扯着对方的头发,左一耳刮子,右一耳刮子,打得胖妇人鼻青脸肿。
胖妇人也不是好惹的茬儿,短暂的“败北”后,抬起膝盖,朝徐氏的脊背重重一顶。
徐氏吃痛,胖妇人趁机将她从身上扯了下去,随即站起身,对她一阵拳打脚踢。
徐氏抱住了她的腿,狠狠一咬。
“啊——你这臭婆娘!你敢咬我?”胖妇人被咬出了血,看着魔怔了一般的徐氏,心里一个咯噔,不敢再应战,抓起掉在地上的荷包,灰溜溜地跑了。
徐氏喘息着,用手指擦了擦被打出血的嘴角,狼狈地站起身来:“老板,里脊肉我要……”
“您拿好了。”老板把里脊肉递到了另一个壮汉的手中,壮汉把铜板撒到桌上。
一块用生命去争抢的里脊肉,最终被第三个人买走了……
秋高气爽。
乔薇带上一双小包子,与罗大娘一块儿坐上了栓子爹的牛车,前往镇上买菜。
除了碧儿回镇上与爹娘过节,其余人都留在山上过节。
乔薇前世不是一个很爱过节的人,但到了这边,事情往往就发展得不大一样。
这一次,她还挺期待了。
马车很快到了镇上,大概是过节的缘故,今日的集贸市场几乎要被挤爆了,乔薇一手抓着一个孩子,在人群中摩肩擦踵。
罗大娘挎着两个大菜篮,人太多,挤得走不过去,她只得把菜篮举起来:“今儿的人咋比快过年那会儿还多?”
乔薇一笑:“不是买的人多了,是卖的人少了,都挤一块儿了。”
罗大娘踮起脚尖望了望:“还真是!”
“想吃什么?”乔薇问景云与望舒。
景云想了想:“红烧肉。”
娘亲做的红烧肉特别香,咸咸的,带点甜味,好吃极了。
“好,红烧肉。”乔薇笑着摸了摸儿子脑袋,又问女儿,“望舒呢?”
望舒道:“我想吃糖炒栗子!”
糖炒栗子现在可没有,得秋末冬初才上市,乔薇就道:“糖炒栗子不能当饭吃,你晚上想吃什么菜?”
“糖炒栗子。”望舒道。
这孩子,跟糖炒栗子杠上了,但好像根本没吃过吧?
“又是先生教的?”乔薇问。
望舒嘿嘿一笑。
景云解释道:“夫子讲《诗经》,‘栗在东门之外,不在园圃之间,则行道树也’,妹妹问栗是什么,能不能吃?夫子说糖炒栗子是极好吃的。”
“你这丫头!”乔薇好气又好笑地点了点她脑门儿,人家都在领会诗句的意境,她倒好,尽琢磨着怎么吃了。
“可是,我想吃嘛。”望舒撒娇地说。
乔薇就道:“现在这边还没有卖的,南方才有,等天气冷些,娘给再你买。”
望舒笑嘻嘻地道:“娘亲真好!”
乔薇呵呵:“不给你买东西了还好不好?”
望舒不假思索地道:“好好好!娘亲是最好的!”
小马屁精,这一点,倒是既不像冥修也不像她,也不知是遗传了谁。
乔薇与罗大娘买了一斤新鲜的五花肉、一斤牛肉、六条鲫鱼,每条不到两斤,正是肉质最嫩的时候。
值得一提的是,古代的斤两与现代的定义不大一样,现代一斤十两,每两五十克,可在古代,一斤是十六两,不然怎么说半斤八两呢,古代的半斤还真就是八两。
只不过,古代的每一两很少能达到五十克,具体数字因朝代而异,譬如西汉的一两就只有十六克,一斤是两百五十八克;而唐朝一两是三十七克,一斤是不到六百克的样子……大梁朝的计量单位与唐朝类似,一斤多的鱼换算成现代的单位其实也就一斤。
鸡鸭与小菜家里都有,就不买了。
出了集贸市场,望舒突然指着一个小摊蹦了起来:“娘亲娘亲!你看!”
乔薇循声看去,那是一个卖糖画的小摊,他的糖画都是用糖稀做的,有小胖娃娃、小狗、小猫、小鸟儿……晶莹剔透、栩栩如生。
乔薇记得自己小时候吃过这种糖画,比脸盘子还大,却只卖两毛钱一个,味道嘛,其实很一般,但架不住画的那些小动物栩栩如生,吃起来便觉得格外新奇。
“想吃那个啊?”乔薇笑着问。
望舒吸了吸口水,景云也有些抵制不住糖画的诱惑,小声地吞着口水。
乔薇带着二人来到了摊边,那儿已站了不少人,师傅手艺很好,客人要什么他都能画,很快轮到了景云与望舒。
景云十分干脆地要了一只猴子。
“好嘞!”师傅舀了一勺糖稀开始在石板上作画了,一边画一边问望舒,“小姑娘要啥呀?”
“我也想要猴子!不对不对,我想要老虎!呃……我要蝴蝶……我要小白……哎呀!我、我、我要……”到底要什么呀?
望舒要了半天也没要出个东西来。
乔薇笑道:“也做一只猴子吧。”
和哥哥的不一样,待会儿又要馋哥哥的、嫌弃自己的。
师傅做了两个糖稀版的小珠儿,小包子一人一个,迫不及待地舔了一口。
真甜!
古代糖贵,糖画便不便宜,一个十五文,算是非常奢侈的小吃了。
乔薇给钟哥儿与小白珠儿也分别带了一个。
一行人坐栓子爹的牛车回了村。
小白与珠儿像是知道乔薇会带好吃的给它们似的,排排坐,坐在别墅门口,巴巴儿地望着山下的方向,很像两块望薇石。
乔薇把糖蛇宝宝给了小白,糖桃子给了珠儿。
二兽抱着自己的小糖画,吭哧吭哧地啃了起来。
乔薇将最后一个糖老虎给了钟哥儿,钟哥儿属虎。
八个月大的俊哥儿伸出胳膊,也想要。
乔薇捏了捏他肥嘟嘟的小脸蛋:“你还小,不能吃这个哦。”
俊哥儿小嘴儿一撇,哇的一声哭了!
不是馋的,是疼的。
姑姑捏人太疼啦!
翠云抱着俊哥儿回屋喂奶,几个小的留在院子玩耍,乔薇与罗大娘去了厨房做饭。
中秋在大梁朝是仅次于除夕与元宵的节日,除了罗大叔因公务繁忙确实无法告假,连罗永年都从铁铺回来了。
半年不见,罗永年又长个子了,从前只比乔薇高出一根手指,现在都冒了大半个脑袋,身材也魁梧了许多,肌肤晒成了淡淡的小麦色,别有一股精壮少年意气风发的味道。
罗大娘看着他,第一眼几乎没能认出来。
“娘!”他笑道。
声也变了,真的是个大人了!
罗大娘激动得热泪盈眶,用围裙擦了擦泪:“你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回了?好歹让人捎个口信,我好叫你哥去接你啊!”
罗永年笑道:“我又不是不识路!”
“大娘,这您小儿子呀?”正在切菜的七娘问。
罗大娘破涕为笑,拉着罗永年的手道:“就我常和你说的,我家那小泼皮!”
嘴上说着泼皮,面上却笑得几乎看不见眼睛。
七娘笑着打了招呼:“是永年吧。”
罗永年不认识七娘,他走的时候山上还只是一座漏风漏雨的破房子,现在不仅盖了漂亮的新房子,还进了他不认识的客人。
罗大娘就道:“这是你顾姐姐,现在在作坊做管事,厉害着呢。”
是的了,他姐开了个作坊,请了半个村子的人去做事,他刚在村口都听人说了。
他姐真厉害!
罗永年嘴甜地唤了声:“顾姐姐。”
七娘笑笑:“叫我七娘就好。”
罗永年又与罗大娘说了几句话,眸光一转:“我姐呢?”
罗大娘摇手一指道:“在后院儿洗菜。”
“我去瞅瞅。”
罗大娘拍拍他的手:“去吧。”
罗永年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去了。
“姐弟俩感情真好。”七娘笑着道。
罗大娘拿起一块蘑菇:“那可不?他最含糊小薇了。”
罗永年去了后院,远远地站在廊下,便见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他心口砰砰砰砰地跳动了起来,耳根子一瞬间变得通红。
乔薇正在杀鱼,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忙转过头去,就见到了面红耳赤的罗永年,当然因为皮肤晒成了小麦色,所以脸红得并不明显,乔薇眼睛微微一亮:“永年?你回来了!”
“是、是啊,我回来了!”罗永年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刮子,不就才几个月不见吗?怎么说个话都结巴了?丢死人了!
乔薇倒是不介意,看了看手里的刀与杀了一半的鱼,笑着道:“你先去屋里坐会儿。”
罗永年紧张道:“我、我、我……我反正没什么事,在马车上坐了一上午,屁股都坐疼了。”
乔薇一笑:“那行,你站会儿,我先把鱼杀了啊。”
罗永年看着她一双嫩白如牛乳的手在鱼肉中割来割去,不忍地说道:“我来吧。”
“不用,很快就好了。”乔薇一刀下去,将内脏剖了出来。
罗永年看看她满是血污的手,又看了看她秀发下,微微露出的一截雪白的脖颈,喉头就是一动:“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什么?”乔薇去了鱼鳞,将鱼洗净放进篓子,又从水盆里抓起另一条活鱼。
罗永年提了提手里的包裹:“一点吃的。”
乔薇就道:“你干嘛这么破费?你那点月钱,够自己花不?”
罗永年忙道:“够够够,当然够,我现在是师傅了,比师兄们的月钱还高。”
乔薇看了他一眼,由衷地说道:“我家永年就是能干!”
罗永年被夸得有点儿飘飘然,把东西放进堂屋,又走回院子,从怀里取出一朵银珠花,这是他攒了几个月的月钱,换成银子,然后用熔炉熔掉了自己做的,他提纯过,纯度比外头的银首饰纯度更好。
他做的是一朵蔷薇,银色花瓣,层层叠叠,花纹的纹理清晰可见,正中央以一颗珍珠为蕊。
这颗珍珠是他给一个大户人家修理铁门时,被门给砸到,人家赏给他的。
他知道他姐现在不缺钱了,但她头上也没戴什么首饰,自己这礼,送的正是时候吧?
“姐。”
“嗯?”乔薇杀完了鱼,用皂胰子洗了手,站起身来看向他,“什么事?”
罗永年捏着掌心的银珠花:“我……”
乔薇看着他,不禁笑了:“你怎么了?吞吞吐吐的?做坏事了?”
罗永年涨红了脸:“没有没有!我乖着呢。”
“那有什么不能说的?”乔薇道。
是啊,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我给你做了朵珠花,希望你天天戴着它吗?
罗永年做了个深呼吸,正要把珠花拿出来,忽然,身后响起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好听得连他这个男人都感觉骨头酥掉了。
“小薇。”
乔薇乍一听这音,挺熟悉,可那声小薇什么鬼?
罗永年扭过头去,就见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缓缓从堂屋走来,男子身材高大,身型健硕,宽袖被微风拂起,衣袂翩飞,气质出尘,面具遮了他大半张脸,可只看那深邃的眼睛、完美没有丝毫瑕疵的下巴,就不难猜测面具下是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男子走到他姐的身边,轻轻地唤了一声小薇,又贴上她姐的耳朵,不知说了什么,他姐抿唇一笑,脸颊蔓上一层绯红。
这样的神态,是罗永年不曾在乔薇脸上看到过的。
罗永年的心里一阵失落。
“这是永年,在四合院住过,但你俩没见着。”乔薇给姬冥修介绍,随后又对罗永年道:“永年,这是冥公子,之前我们住的四合院,就是他的。”
过年就住过一次了,原来那次是他家,他们认识得那么早。
罗永年的心脏受到了一万点暴击,手里那朵珠花怎么也送不出去了。
乔薇问道:“永年,你刚刚要和我说什么来着?”
罗永年挠头,灿灿一笑:“没什么啦,我就想问你景云和望舒去哪儿?我进屋这么久还没看见他们呢!”
乔薇微微一笑道:“他们在作坊后边的小院,你去找他们吧。”
“诶,好,我去了!”罗永年笑着出了别墅。
待到人走远,乔薇转头,严肃地看向姬冥修:“你故意的吧?”
姬冥修不可置否,腾出一只没拎东西的手,轻轻扣住了她腰肢,将她扣进怀里,在她水润的唇瓣上啄了一口:“敢觊觎本少主的女人,旁敲侧击一下都是轻的。”
乔薇瞪他:“不然你还想怎么着?”
姬冥修眯了眯眼:“你这是承认自己知道他的心思了?知道还与他眉来眼去的,乔宗主是想三天下不来床?”
乔薇莞尔:“你的本事就才三天啊?”
姬冥修眸色一深,捏住她精致的下巴,意味深长地说道:“乔宗主,你会为这句话付出代价的。”
乔薇踮起脚尖,在他耳畔吹着热气,无声道:“我等着。”
丞相大人被撩得血脉喷张,心口差点炸了。
总算扳回一局的乔宗主畅快极了,妩媚而迷人地抚了抚领口,在他恨不得一口吞了她的眼神里,笑吟吟地进了厨房。
姬冥修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要造反的小丞相。
退下。
本相命你退下。
听见没有?
给本相退下!
再不退下,你一个月一次的福利就没有了!
……
日暮时分,晚饭做好了。
几个孩子洗了手,跑去厨房端菜。
乔薇恐烫着他们,只给了他们几盘凉菜,望舒端着凉拌牛肉,一边走一边口水横流,景云与钟哥儿各端了一盘花生米。
饭桌摆在前院的草坪上,视野开阔,能赏月能观景,两张大方桌一拼,铺上干净整洁的桌布,再搬来椅子,一大家子人全都热热闹闹地坐下了。
罗大娘与姬冥修坐上席,罗大娘身侧是两个儿子与翠云,翠云另一侧是七娘与阿贵,挨着阿贵的是三个小包子——钟哥儿、景云、望舒。
望舒身侧是乔薇,然后是姬冥修。
姬冥修从未与如此多的平民一起吃过饭,罗家是土生土长的农户,阿贵一家是彻头彻尾的罪奴,那小钟哥儿是个庶子……现在已经是养子了。
但他儿子丝毫没有阶级觉悟,与钟哥儿说话说得老欢了。
女儿也是,一口一个舅舅,叫得亲热极了。
喂喂喂,你没舅舅,你外婆就生了你娘一个!
姬冥修心里酸溜溜的,假舅舅都能喊,亲爹却还只是个叔。
“冥公子啊,乡下没什么好菜,你别嫌弃。”罗大娘笑着说,打了几次照面后,她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改观了,虽说气走了她找的相看对象,可也为了小薇把亲事给退了,对小薇一片真心的人,她都是发自内心欢迎的。
冥修微微颔首:“干娘客气了。”
连干娘都叫上了。
谁让你叫的?!
乔薇脸一红,在桌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姬冥修纹丝不动,眸光温柔如一泓湖水。
众人挤眉弄眼,罗大娘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全都是小薇做的,我和七娘只打了下手,快趁热吃!”
乔薇做的菜,味道自是没得挑。
姬冥修却迟迟没有开动,他眸光在桌上扫了扫,再扫了扫,眼珠子都差点扫掉,也没发现一双公筷。
这简直——
“吃吧,少主大人。”乔薇趁人不备,往他嘴里塞了一勺玉米炒肉。
那是乔薇自己的勺子,“喂”完姬冥修,又从碗里舀了一勺喂进自己嘴里。
姬冥修舔了舔唇瓣,味道不错。
桌布下,姬冥修的右手牵住了乔薇的左手。
乔薇一愣:“你不吃饭了?”
姬冥修准确无误地挟了一颗望舒死活没挟起来的肉丸子,放进望舒碗里:“我左手也能吃。”
天才就是这么任性。
乔薇心里甜甜的,吃个饭还拉手,我男朋友果真是特别喜欢我!
罗永年没送出珠花,原本挺难过的,但几筷子美食下来,那股难过便抛到九霄云外了,肉丸子好吃!菌菇好吃!螃蟹也好吃!啥啥都好吃!
一不小心,勺子掉在了地上。
罗永年躬身去捡,眼贱地瞟了一眼乔薇的裙子,随后就看到了那一双十指相扣的手,你捏捏我,我捏捏你,黏糊得不行,罗永年的心脏再次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让不让了?!
吃过饭,七娘与翠云把桌子收拾了,又把乔薇亲手做的月饼拿出来,鉴于这顿饭大家都吃得太饱,一个恐怕干不掉,便切成了块儿。
姬冥修挑了块中间有黄的:“蛋黄?”
乔薇点头:“咸蛋黄。”
姬冥修尝了一口,皮儿柔软细腻,莲蓉清甜,蛋黄微咸,糅合在一起,很是不错。
“怎么样?”乔薇问。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姬冥修喂了她一口。
所有人集体望月,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乔薇红着脸,咬了一小口。
姬冥修把她吃剩的小半块月饼毫不犹豫地干掉了。
罗永志与阿贵喝高了,勾肩搭背地说着醉话,罗大娘拉着小儿子的手,问他在京城的这几月都过得怎么样,三个孩子与小白珠儿蹲在地上打弹珠。
没人注意这边,姬冥修在乔薇脸上飞速地亲了一口!
刚亲完,望舒就抱着战利品哒哒哒哒地过来了:“我赢了我赢了!”
乔薇脸色有些泛红,眼底秋波盈盈,月光落进去,如碎了一湖的珍珠,清辉潋滟。
姬冥修镇定得不得了,揉揉她小脑袋:“真厉害。”
望舒在亲爹的手心蹭了蹭,餍足地眯上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冥叔叔的手真的好舒服、好舒服哦!
姬冥修轻轻地笑道:“冥叔叔给你和哥哥带了东西。”
“什么东西?”望舒好奇地问。
姬冥修道:“在你娘房间的桌上。”
“我去拿!”
望舒哒哒哒哒地去跑去了,不一会儿,抱回一个鼓囊囊的小纸袋:“里边装着什么呀?好香好香!”
姬冥修先拿帕子给她擦了汗,随后才打开纸袋,一股沁人心脾的栗子香气飘了出来。
乔薇眸光就是一动。
望舒狠狠地吞了吞口水,望着里头亮晶晶的小圆果子:“这是什么呀,冥叔叔?”
姬冥修说道:“糖炒栗子。”
望舒的大眼睛一亮:“糖炒栗子?真的是糖炒栗子?”
乔薇惊讶,上午这丫头还嚷着要吃糖炒栗子,下午他就给弄来了,果真是父女连心么?
“谢谢冥叔叔!”望舒在姬冥修脸上香了一个,抱着栗子去了哥哥与钟哥儿那边。
姬冥修看着她蹦蹦跳跳的小身影,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来,想到了什么,问道:“咱爹怎么样了?”
乔薇神色一肃:“是我爹。”
姬冥修眉梢微挑:“你爹怎么样了?”
乔薇无奈地叹了口气:“脉象有好转,但就是不见醒来,是不是两生果不对症啊?”
姬冥修道:“不对症,他的脉象就不会有好转了。”
乔薇若有所思:“说的也是,可为什么还是不醒呢?他的脉象已经完全正常了啊……”
说着,乔薇望了望身后的别墅,站起身道:“我去看看我爹。”
“我去吧,那边在叫你。”姬冥修指了指作坊的方向。
夜色深沉,七娘正着急地朝乔薇张望。
乔薇站起身:“我去去就来,你在这儿等我。”
姬冥修似笑非笑:“不让见岳父大人?”
“不让。”乔薇斩钉截铁地说。
“哦。”姬冥修挑眉,“承认是我岳父了。”
这人!能不能别老挖坑给她跳?!欺负理科生不会咬文嚼字么?!
前一秒还特多的粉红泡泡,这一秒全都炸了,乔薇瞪了他一眼,迈着步子去了七娘那边。
七娘心虚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阿贵,着急地拉着乔薇进了角落。
姬冥修的眸光四下溜达了一番,落在那只白色的小雪貂上,小白恰巧也朝他看了过来,他冲小白招了招手。
小白跐溜跐溜地跑过来。
姬冥修二话不说地抓住它,将他拎进了乔峥的屋。
小白的后颈被揪住了,四只爪子一阵狗刨似的扑腾!
姬冥修从怀中抽出了匕首:“爪子伸出来。”
NO!
小白抱紧了小爪子。
“伸出来一刀,不伸出来两刀。”
哼!
小白更大力地抱紧了爪子。
“我数三声,别逼本相动粗。”
小白更更更大力地抱紧了爪子,宁死不屈!
姬冥修玩儿地说道:“让你蹭胸。”
小白翻了个白眼,你的胸有毛好蹭的?有本事让蹭鸟啊!
“嗷——”
屁股被扎了,小白惨叫。
“只有爪子能放血么?天真。”姬冥修漫不经心地说完,收了匕首,掐住乔峥的下巴,迫使乔峥张开嘴,貂血一滴滴滴进了乔峥的嘴里。
一刻钟后,乔薇回了前院,姬冥修坐在椅子上,小白乖(被)乖(迫)地趴在他腿上,被他一下一下撸着毛。
“回来了?”姬冥修笑得人畜无害,“是你的管事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她簪子掉了,让我帮她找找,天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明天再找吧。”顿了顿,乔薇警惕地看着他,“你没去烦我爹吧?没在他面前胡言乱语吧?他现在虽然不能醒,但耳朵是能听见的!”
姬冥修微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绝对没有,我一直和小白坐在这里赏月,特别乖,是不是,小白?”
小白:呜呜,宝宝痛痛。
乔薇觉得一人一兽怪怪的,但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那我去看我爹。”
“去吧。”姬冥修笑道。
乔薇进了别墅,推开房门时,看见一个男人,乔薇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走错了,默默地退出去,忽觉不对,一把将房门到最大!
是乔峥!
不是躺着的,而是坐在床头,温柔而宠溺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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