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沉冤得雪(1 / 1)

尽管无数次幻想过乔峥醒来的画面,可真正到了这一刻,乔薇又有些难以置信,她怔怔地站在那里,连该说什么话都忘了。

乔峥的笑容慈祥而温暖,似一束明媚的春阳照进人心最阴霾的角落,乔薇有点喜欢。

“小薇。”乔峥微笑着开口。

乔薇的睫羽颤出了一个不规律的节奏,定了定神,她走向乔峥,唇瓣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父……父……”

叫不出口。

乔峥轻轻地拍了拍床沿。

乔薇坐下。

不知为何,心中局促,像个做了错事等待责罚的小学生。

乔峥缓缓抬起手来,轻轻地落在她头上,抚摸着她柔软的发,声音也如同他的掌心一般温暖:“我听罗大娘叫你小薇。”

乔薇嗯了一声,被他摸着脑袋,虽有些不习惯,却并不反感。

乔峥轻声说道:“我以后也这么叫你。”

“嗯。”乔薇点头,一身的冷刺,好似忽然之间收了起来,整个人乖巧得不像话。

乔峥温柔地看着她:“我昏迷的这段日子,让你受累了。”

“你是为我才受的伤……”乔薇说着,忽然见他在笑,从前没仔细看,尚不觉得,而今细细一瞧,才发现他长得不是一般的好看啊,不是冥修那种妖孽得勾魂摄魄的模子,而是一张清隽如月光的面庞,乔薇看了一会儿,发现他发现自己在看他,心头涌上一层尴尬,垂下眸子,捡了顺嘴的说道:“那天的事,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我跟二房闹得很僵,不该带你去那边凑热闹的。”

乔峥静静地听着,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脸上,仿佛在示意她说下去。

乔薇捏了捏手指,说道:“乔家发生了很多事,我稍后慢慢与你说,你先把手给我一下,我看看你的脉。”

乔峥十分配合地伸出手来。

乔薇三指搭上他脉搏,脉象平稳有力,只是跳得略快,看来这个苏醒的父亲大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镇定。

乔薇收回手:“好了。”

“我痊愈了?”乔峥含笑地问。

乔薇点点头,又摇摇头:“人的痊愈分许多方面的,有生理上的,有心理上的,有身体上的,有精神上的,你身子是没多大毛病了,至于你别的方面……”

乔峥抬手,理了理她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说道:“我都想起来了,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乔薇低下头,避开他厚重的眼神:“你上次说要去找……找我娘,你还去不去了?”

乔峥缓缓说道:“暂时不去了,我离开这么久,亏欠的何止是她?也有你,我不知道这辈子还不能活着找到她,但我知道我能活着陪陪你,把她亏欠你的那一份,一并补偿给你。”

乔薇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乔峥说道:“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也会赞同我这么做,没人比你娘更在意你,她可以吃苦,可以忍受寂寞,但她不能忍受你过得不好,要是让她知道你这几年……”

后面的话,乔峥没有说下去,想起乔薇这几年的经历,他的喉头就像是堵了一块尖锐的石头,无尽的胀痛。

他将乔薇的手合在掌心,明明昨天她还追在他身后,一口一个爹爹,不好好走路,三步摔一跤,半夜不肯自己睡,总装做了噩梦把他们骗上床……

一眨眼,她已经生儿育女了。

他都错过了什么……

乔峥眼圈泛红,泪水蓄满了眼眶,他极力忍住。

看着他难过,不知怎的,乔薇的心里也一阵难受。

乔薇想到什么,揉了揉眼睛,把眼底的水光揉去,随后看向他道:“对了,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乔峥道:“乔家的事,可以以后再说。”

乔薇沉吟片刻,摇头:“不是乔家的,是祖母的。”

“你祖母她怎么了?”乔峥的眸子里迅速浮现起了一丝担忧。

乔薇从他掌心抽回手,拿起放在他床头的小匣子,放到他面前道:“祖母故去了,这是她留下的东西,我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我想,可能你打开比较合适。”

乔峥颤抖着双手接过盒子:“她怎么去的?”

乔薇想起那个简陋而冰冷的禅房,想起她六年来孤苦无依,常伴青灯的日子,心里一阵酸涩:“在睡梦中去的,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

乔峥拧掉了匣子的锁头,打开匣子,里头满满的,全是他在外时写给母亲的信,从十岁到三十,每一封都完好无损地保存着,只是页面泛黄得厉害,看得出时常被拿出来,不少字迹被水渍晕开了,那是他母亲的泪……

他无法想象在得到他去世的消息后,他娘是怎样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怎样在无数个撕心裂肺的夜晚,对着他的遗物泫然大哭。

“娘……儿子不孝……儿子不孝啊——”

乔峥再也抑制不住心口的悲愤,抱住信,像个被遗弃了的孩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

乔峥醒来的消息很快在村子里传开了,大家伙儿都很替乔薇高兴,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事,亲爹尚在人世,这就是最大的幸事。

乔峥昨晚抱着老夫人的东西哭了许久,乔薇不忍打扰他,轻轻合上了他的门,天亮时分,打他门口经过,想叫叫他,最终忍下了,她不知道乔峥是怎么想的,但如果换成了她,她大概不想让自己孩子看到自己痛哭流涕的一面。

乔薇去了厨房做早饭,中秋,私塾放假三日,小包子在床上呼呼大睡,乔薇不赶时间,慢慢地做。

中途望舒起来尿了尿,又趴回床上睡了。

乔薇做了白面馒头、鸡汤手擀面、薏米粥,回屋时,两个小包子居然已经起了,抱着个袋子坐在拔步床的地板上,吭哧吭哧地啃着。

望舒笑眯眯地道:“糖炒栗子!”

冥修昨晚带了七八斤,分了众人一些,还剩不少。

“一大早吃这个,不怕……”

乔薇话未说完,就听见吥的一声,小包子放屁了。

乔薇眯眼:“谁?”

景云红了脸。

乔薇把早饭摆到了桌上,犹豫了一会儿,去叫乔峥吃饭。

刚走到门口,准备抬起手去扣他的门,门开了。

乔峥站在门内,眼睛是肿的,精神却爽利了许多,看来是熬过来了。

“小薇。”乔峥微笑。

乔薇笑了笑:“早饭好了。”

乔峥看着她:“还是不肯叫我一声爹吗?”

“爹。”

声音很小。

但乔峥听见了,心头最后一丝阴霾也没了,眼底的亮色几乎能穿透墙壁。

“诶!”他大声地应。

乔薇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一下,不就是叫了声爹?有必要高兴成这样?

“外公外公!你醒啦!”

两个小包子争先恐后地跑了过来,这段日子尽管乔峥一直昏迷,但乔薇每日都让他们到乔峥床前,陪乔峥说话,他们对乔峥也有着不可替代的感情。

乔峥蹲下身,将两个小外孙搂进怀里:“外公醒了,以后都不会再睡那么久了。”

“真的吗?”二人异口同声地问,不愧是龙凤胎,心有灵犀。

乔峥宠溺地笑道:“真的。”

望舒小心翼翼地翻开自己的小腰包,从里头取出一颗黏糊糊的糖炒栗子:“外公表现真棒,奖励外公。”

乔峥高兴地将栗子吃进嘴里,只是很奇怪,既然是糖炒的,为什么没有甜味……

望舒往饭桌走去,一边走一边从纸袋里拿了一颗糖炒栗子,把糖全部舔了,再把栗子装进了自己的小腰包。

乔峥昏迷的日子,正如乔薇所言,只是不能醒来、不能言语,但耳朵能听,心如明镜,乔家的事、罗家的事、作坊的事、甚至那晚遭遇刺客以及素心宗、两生果,他都知道了七七八八,乔薇没有可隐瞒的,也不打算隐瞒。

乔峥又心疼又难过,当初的出游就是一个错误,错了十几年,好容易回了,却又给女儿添了这样大的麻烦。

乔薇道:“我的事你不用担心,已经处理好了,乔家那边,你看看要怎么办。”

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乔家定是要留给她的,但传嫡不传庶,传男不传女,规矩不好破,他还得从长计议:“我回一趟乔家,先把你的身份恢复了。”

乔薇虽是替乔峥夺回了家主之位,但她被从族谱除名的事,非乔峥亲自出面不能善了:“当年的事……”

乔峥点头:“我心中有数,不会再让人冤枉你了。”

乔薇嘴上说着不在意的话,但能沉冤得雪,谁又不想呢?

这个枷锁背在身上六年,两个孩子被骂了五年的野种,终于,能真相大白了。

乔薇拿着筷子的手都有些发抖。

乔峥握住她的手:“让你受委屈了,爹以后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你。”

乔薇点头。

三个孩子下了山,去村里找小伙伴,乔薇收拾带去乔家的东西,都是一些从山里采的菌菇以及自己做的鹌鹑松花蛋,准备带给四叔四婶尝尝鲜,收拾到一半时裘掌柜来了。

乔薇走出院子,笑着与伫立在风口的裘掌柜打了招呼:“什么风把裘掌柜吹来了?不是我这儿的栅栏又出了什么问题要检修吧?”

裘掌柜客气地笑道:“不,这次是一点私事。”

“私事?”乔薇挑眉。

裘掌柜四下看了看,作坊正是上班的时辰,大家伙儿都在里头忙碌着,时而有人把清理出的壳子搬出来,裘掌柜的目光变得越发小心。

乔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会意地点点头:“屋里请。”

“好。”裘掌柜随乔薇进了堂屋。

乔薇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新泡好,还没来得及喝的茶:“龙井喝完了,普通的红茶不嫌弃吧?”

“乔夫人客气了。”裘掌柜接过茶杯,喝了一小口,言归正传,“我今日来是为了七娘的事。”

乔薇微微困惑:“七娘怎么了?你不会真的还没对她死心吧?裘掌柜,虽说你是我朋友,但这件事我不赞同啊,人家七娘与阿贵好好的,孩子都有了,你横插一脚,不厚道啊。”

裘掌柜无辜道:“乔夫人可真是冤枉我了,我不是来棒打鸳鸯的,是七娘的东西掉我那儿了,我来还给她。”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支铜簪子。

“铜簪子本身不值多少钱,丢了也就丢了,想来以七娘如今的本事,不缺这么一支簪子,但在我那儿时,我瞧她老摸这支簪子,想来它不是一支普通的铜簪,所以裘某还是给送回来了,劳烦乔夫人帮我转交给七娘。”

“多谢裘掌柜,我替七娘收下了。”乔薇伸手去接。

裘掌柜却又问道:“这支簪子……”

乔薇哦了一声,笑道:“是阿贵送的。”

裘掌柜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一答案,脸上并无多少诧异之色,只是有些落寞,他摩挲着手里的铜簪道:“她是个好姑娘,希望阿贵好生待她吧。”

乔薇看着他迟迟不给的簪子,有点儿想把它抢过来:“阿贵这人龟毛了一点,但对七娘挺好的,裘掌柜请放心。”

“乔夫人都这么说,那我……没什么可担心的。”裘掌柜依依不舍把铜簪子交了出去,刚交到乔薇掌心,不等乔薇握住,他又拿了回来,“下个月,我可能就不在这边了。”

乔薇的注意力在那支簪子上,簪子的其中一片花瓣弯了,好想把它掰回去啊!

“去哪儿啊?”乔薇盯着簪子,心不在焉地问。

“这不是快过年了吗?再做完下个月的生意,就得随六爷北上一趟。”

“哦。”乔薇去拿簪子。

裘掌柜无意识地避开,乔薇无语地看着他,他意识到了不妥,讪讪一笑:“抱歉,给你。”

乔薇拿过簪子,赶紧把被挤压得变形的花瓣掰正,心里总算舒坦了,长长舒了口气,道:“好了,簪子我会替你交给七娘的。”

“七娘的簪子怎么在你手里?”

阿贵冰冷的声音突然地响在门口,乔薇吓了一跳,随即赶忙将簪子藏在了宽袖下:“你怎么来了?作坊不用做事了?”

“作坊的茶叶用完了,来问问你这边还有没有。”答完乔薇的话,阿贵冷冷地走到裘掌柜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裘掌柜,“七娘的簪子怎么会在你手里?”

乔薇忙道:“你误会了,阿贵,七娘的簪子是我捡到的!”

阿贵咬牙:“我全都听见了!”

该死!

只顾着纠结变形的花瓣,没注意这家伙在外偷听墙角!

乔薇一时间百口莫辩,什么叫抓了现行,这就是了。

裘掌柜的眼神也闪过一丝慌乱,就算他与七娘是清白的,但被阿贵“抓住”,仍是有那么一丝尴尬,好在他很快便定下神来,还算客气地说道:“你别误会七娘,先听我解释……”

阿贵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七娘也是你叫的?你是她什么人?就敢替她求情?她需要你来求情?你们俩很好吗?”

裘掌柜抬手:“你先冷静。”

阿贵一巴掌挥开他的手:“我怎么冷静?”

乔薇眸色一厉:“阿贵!”

阿贵从她手里拿过簪子,愤愤地出了别墅。

乔薇扶额,担心什么来什么,这世道!

阿贵拿上簪子后,即刻去了作坊,对正在点货的七娘道:“你出来一下。”

他神色吓人,众人不禁朝他与七娘多看了一眼,七娘对众人道:“大家先做手头的事。”

众人闷头做事,七娘随着阿贵出了作坊,进了自己的屋。

“你怎么了?大白天的都在做事呢……”七娘的话,在看见阿贵手中的铜簪子的那一刻哽在了喉头。

阿贵平日便心细如尘,这会子又如何会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瞧她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便知事情不正常了:“你有什么话好说?”

七娘强装镇定:“你找到了啊。”

阿贵讥讽道:“可不是我找到的,是人家不远千里给你送回来的!”

七娘一听这话,脸色便唰的一下白了,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阿贵冷冷地看着她:“怎么?无话可说了?你倒是给我把话讲清楚,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去外边偷男人了?!”

“我没有!”七娘反驳。

阿贵想也不想地说道:“你还不承认?!人家都把你的首饰送回来了!是不是非得人家把你肚兜送回来你才肯承认啊?”阿贵说着,竟然真的打开箱子,去翻七娘的衣裳,“我看是不是少了!”

七娘难以置信地抓住他胳膊:“阿贵你疯了!你都不听我解释的!”

阿贵甩开她的手,停下翻箱的动作,双目如炬地看着她:“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去没去过裘掌柜那里?”

“我……”

“你有没有得到我应允?”

“我……”

“不是我意外发现这支簪子,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七娘深吸几口气,压下翻滚的思绪,说道:“阿贵,你完全不听我解释,这对我不公平,是,我是去过裘掌柜那里,那是因为我又不得不去的理由;我也的确瞒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就是为什么我要瞒着你。”

阿贵无法认同的理由,甚至觉得它们有些不可理喻:“你的意思是,以后但凡可能惹我生气的事你都会悄悄去做?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七娘?”

七娘最讨厌的就是这句“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揉揉心口,按耐住火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在做什么我心里清楚,这一次实在是情非得已。”

“好一个情非得已!”阿贵拔高了音量。

“她原本就是情非得已!”乔薇来到了门口,眸光冰冷地看着阿贵,“你们小俩口的口角我本不想过问,但这件事因我而起,是我让七娘去找裘掌柜的,我遇到了点麻烦,恐自己解决不了,便让七娘去联络裘掌柜与他背后的主子。”

阿贵在心中计量着乔薇话里的真假,狐疑地问:“你既是有求于人家,为何不让我去?”

“你睡了。”乔薇面不改色地说。

“你就不知道把我叫醒?”阿贵问。

乔薇神色如常道:“七娘没叫你吗?叫了是你自己没听见!七娘心疼你白日辛苦,才替你跑了这一趟!”

七娘倒是的确叫了,只不过,她叫阿贵不是为了喊醒阿贵,是为了确定阿贵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那晚的情况有些复杂,夫人没想过去找别人,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夫人涉险,她唯一能想到的能帮助夫人的人是裘掌柜,可倘若她与阿贵提起这个裘掌柜,以阿贵多疑的性子,又难免怀疑她与裘掌柜的熟络性,譬如,为何知道人家家住何处。

乔薇又道:“七娘与裘掌柜就没说过几句话,若不是我告诉她裘掌柜住哪儿,你以为七娘找得到吗?”

裘掌柜语重心长道:“阿贵,我与七娘真的没什么,那晚七娘把消息通报给我后就走了,走得太急,簪子都掉了,我真想对她怎么样就不会把簪子交给你们夫人,而是直接交到她手上了不是?”

这似乎说得过去,阿贵没再呛声了,乔薇淡淡地睨了二人一眼,对裘掌柜道:“我送你下山。”

裘掌柜看了看委屈得眼圈发红的七娘,无奈点头:“好。”

二人离开,屋子里只剩七娘与阿贵,七娘把被阿贵翻到地上的衣裳捡起来,掸了灰,一件件叠好,放回箱子。

“裘掌柜背后的主子很厉害?”阿贵突然开口。

七娘整理衣裳的手一顿:“好像是叫什么六爷的,夫人家的玉龙枕就是他送的。”

玉龙枕这种东西十分讲究,没关系买不来,如此说来,那位六爷倒是个人物了。

“呵。”阿贵冷笑,“我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我全都看见了。”

七娘柳眉微蹙:“你又看见什么了?”

阿贵回忆着笑了笑:“裘掌柜看你的眼神,和我看你的一样,他喜欢你。”

七娘瞳仁一缩:“你别胡说!”

阿贵好似没听到七娘的驳斥,自顾自地讥讽道:“夫人大半夜的让你去送信,其实就是想把你送给裘掌柜。”

七娘吧嗒一声合上了箱子:“夫人不是这种人!”

阿贵最恼火的就是每次自己与乔氏对立时,七娘都站在乔氏那边:“我只问你,若是裘掌柜那晚提出帮夫人的条件是你从了他,你从,还是不从?”

七娘噎住。

阿贵望着她眼睛:“你会从。”

七娘转过身,重新打开了已经整理好的箱子:“裘掌柜不是这种人,他是正人君子,不会乘人之危。”

阿贵道:“你才与他见过几面,就这么了解人家了?那晚,你们不止是谈了公事,还聊了不少私事吧?”

“阿贵!”七娘大声喝住了他。

阿贵冷笑:“你也是喜欢他的吧?他比我有钱,比我有身份,听说还是个鳏夫,你去了就能做正室夫人……你们是两情相悦,夫人只是给你们做了月老。”

七娘怒了:“你不要这么不可理喻!”

阿贵眸光一冷:“不可理喻的到底是谁?难怪我大哥死了不到一年你就跟了我,不是我多好,是你骨子里就是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啪!

七娘甩了他一巴掌!

“我真是错看了你!”

失望地说完,七娘抹了脸上的泪水,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乔薇在作坊外看到了眼圈红肿的七娘:“七娘。”

“夫人。”七娘强忍着难受,笑着打了招呼。

乔薇拢了拢她耳后的发:“去我那边坐会儿吧,放你半天假,不扣钱。”

七娘一个忍不住,笑了,抠门到家的夫人得多在意她才能讲出不扣钱的话,心里忽然就有了一丝安慰:“我没事的,夫人去忙吧,我点完货再去歇息。”

乔薇点头,拍拍七娘的手,让她去了。

每个人都在成长,七娘也不例外,第一次被丁小英甩了巴掌,七娘难过得几天出不了屋子,这一次与阿贵闹成这样,她竟坚强地把苦水咽下了。

但是阿贵,你的成长又在哪里?

当七娘一日日变得优秀,你却还在原地踏步,可有想过终有一日,你或许再也配不上七娘?

七娘笑着进了作坊,大家伙儿问她怎么了,像是哭过,她道阿贵给她带了消息,她一个娘家亲戚去了,她很难过。众人安慰了她,又问阿贵去了哪儿,她道阿贵染了风寒,恐过了病气给大家,就不来了,众人表示理解。

一段小插曲,把乔薇的心情也搅得乱七八糟,回屋时,乔峥已经把她要收拾的东西收拾完了,把包袱打了结,道:“出什么事了?”

乔薇叹道:“两口子吵架,阿贵走了。”

乔峥就道:“小俩口吵架是常事,气消了就没事了。”

“我看玄。”这次吵得不是一般的凶,阿贵还直接给气走了,乔薇道:“你和我娘也吵过吗?”

乔峥想了想:“没有,你娘不和人吵架。”

她都用打的。

没人打得过她。

父女俩拎上罐子与包袱,并肩下了山,先在二狗子家找到了景云与望舒,听说要去京城,二人高兴坏了,在二狗子与一众小伙伴羡慕的眼神里踏上了栓子爹的马车。

依旧是在镇上租了关师傅的车。

从前不买车是觉着麻烦,但如今乔峥醒了,她倒是想买辆马车,再雇个车夫,方便乔峥出行。

“外公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景云看着窗外的风景问,这不是去四合院的路,也不是去买糖葫芦或者家具的路,这是一条他完全陌生的路。

乔薇笑道:“他记性好,什么路走一次就记得。”

“我也记得我也记得!”望舒举起小手。

你记得才怪了,小迷糊。

乔峥和颜悦色道:“外公带你们回家。”

望舒古怪地眨了眨眼:“我们的家不是在山上吗?啊,我知道了,山上是娘亲的家,现在要去的是外公的家。”

乔峥揉揉她小脑袋:“外公的家也是娘亲和你们的家。”

望舒兴奋地睁大了眼:“哇!那我和哥哥就有两个家了!”

乔峥笑:“望舒真像你小时候。”

虽然错过了你的,但看着她的,就好像是把缺失的岁月补回来了。

马车停在了恩伯府门口。

父女俩下了马车,两个小包子跳下地,望着庄严气派的大宅门,惊叹地哇出了声。

望舒的嘴巴长成了O型:“外公!你家好大呀!”

乔峥带着女儿与外孙进了乔府,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记忆的闸门打开,往事一幕幕闪过脑海,与妻子的、与女儿的、与母亲甚至弟兄的,浮光掠影,让人喉头发紧。

他闭上眼,仿佛一睁开,妻子就还在兰苑等他。

母亲也在福寿院,慈祥地看着他。

但这一切,已经不可能了。

景还是那景,却已物是人非。

“父亲。”乔薇见他脸色不对,轻轻拍了拍他胳膊。

乔峥敛起思绪:“我没事,走吧。”

……

乔峥好生生回府的消息,震撼了整个乔家,四夫人赶忙派人将四老爷从灵芝堂请了回来。

乔弼看到乔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大哥——”

乔峥将他扶了起来:“你坐吧,你和弟妹的事小薇都对我说了,辛苦你们了。”

乔弼哽咽:“大哥你骂我吧,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囡囡……”

乔峥语重心长道:“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你们也有你们的苦衷。”周姨娘被二房捏在手里,纵然四房想做什么,也放不开手脚。每个人都有软肋,女儿是他的软肋,亲娘是四弟的软肋。

“大哥……”乔弼泣不成声。

乔峥道:“你去把老二与老三他们叫来,还有族里的长老,我有话要说。”

“好。”乔弼与四夫人分头去了。

乔岳山好找,就在太医院,乔岳峰却不知在哪儿鬼混,常年见不着人,来的是三夫人。

当然,徐氏也来了,只不过没被允许进入花厅,只在外头焦急地徘徊着。

乔峥坐在主位上,乔薇站在她身侧,两个孩子被四夫人的心腹丫鬟带去花园捉兔子了,乔岳山与三夫人依次坐在左侧的,右侧分别是族里的七位长老。

七位长老中,除二长老当年力保乔薇,其余的,都是掠夺了大房家产以及陷害了乔薇的帮凶。

屋子里,静得有些诡异。

乔峥走到二长老面前,屈膝跪下,所有人一怔,二长老赶忙托住他:“峥儿!你这么是做什么?”

“乔峥这一跪,并不足以报答二世伯的恩德,还请二世伯,不要嫌弃。”

乔峥说着,给二长老磕了三个响头。

掷地有声,每一声都砸在了众人的心坎上,也砸在了乔薇的心坎上。

从没有人,这样替她出过头,会因为感激别人对她的好,就屈下宝贵的双膝。

被家人疼着的感觉,原来就是这样的吗?

乔峥磕完头,额角一片青紫,二长老老泪纵横:“你这孩子……真是……”

乔峥回了位子上,不复在二长老面前的虔诚,眼底一片肃色:“今日召集大家前来,是有几件事要宣布。”

乔岳山道:“大哥,你大病初愈,有什么话还是等你修养好了再说。”

乔峥神色复杂地说道:“你这么关心我,当初还把我女儿逐出乔家,真是难为你了。”

乔岳山的呼吸就是一顿,大哥变了!大哥是最老实不过的人,说起话竟然句句带刺了?

前任家主被怼,几位与乔岳山“同流合污”过的长老们面面相觑。

大长老道:“峥儿啊,我们当年也是听信了二房的谗言,以为你真的已经故去,二房孝敬我们的东西,我们也已尽数归还,是吧,世孙女?”

最后一句,俨然是对乔薇说的。

乔薇淡淡一笑:“现在知道我是你世孙女了,当初把我逐出家门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呀?”

大长老哑口无言。

乔峥正色道:“我纵然故去了,我的家产也不是你们说瓜分就能瓜分的,我上有老,下有小,怎么分配她们说了算,轮不到你们做主。”

“都是你二弟他……”四长老清了清嗓子,“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乔峥道:“是不是被逼无奈,我不在乎,就事论事,你们做了错误的决定,有失长老之职,我以家主的身份,解除你们几人的长老之务。”

四长老勃然变色:“什么?你……你要把我们从长老的位子上赶下来?”

六、七长老曾受了乔峥夫妇太多恩惠,却恩将仇报,此时不敢吭声。

五长老与大房“恩惠”不多,颇为不满地站了起来:“乔峥,我们都是你世伯,你这么做就不对了啊,你说我们做了错误的决定,请问是哪个错误的决定?是相信你已故去瓜分了你的家产,还是把你女儿逐出家门?如果是前者,我们也是受了二房的蒙蔽,且我们已将银子如数奉还,又顶着巨大的压力,替你把家主之位争了回来,从这几点看,乔峥,我们不欠你什么!”

不要脸!谁顶着压力把家主之位还给乔峥了?不是她拼死去争的,他们几个能让出来?

乔峥知道事件的经过,不至于被五长老迷惑,就道:“好,我的家产我不提了,我死了,充公了也是应该的。”

“就是嘛!”五长老得意。

“但是。”乔峥又道:“我妻子的嫁妆,你们无权过问,纵然把我女儿逐出了家门,那份嫁妆也应该随她一起带离乔家,她的银子、她的药方、她的灵芝堂,养了你们这群吸血虫十几年,你们非但不感激,还把女儿赶了!现在,我们就来说说我女儿这件事,我女儿是清白的,她与胤王并无关系,她那一晚与谁在一起,我一清二楚。”

“什么?”花厅炸开了锅。

乔峥痛心疾首道:“我女儿受了冤屈,你们为求自保,将她独自一人推出去顶罪,这是一个大族的长老应该做的事?”

五长老白了脸:“你……你不要含血喷人啊!谁冤枉她了?当时你女儿自己都承认了!”

乔薇淡道:“我承认还不是被你们逼的?你们那多人都想看着我倒霉,我说我是清白的,谁信了?是你信了?还是你信了?还是你?你?你?除了二长老,你们哪一个不说是我勾引了胤王?你们就是见不得我好过!你们借机行事!你们将我逐出家门,好侵吞了我爹娘的家产!”

六位长老被她怼得面红耳赤。

乔峥严肃道:“我女儿与胤王是清白的,她自始至终没背叛过自己的婚约,我以家主身份,撤除你们的长老职务。”

大长老看不下去了:“简直过分!乔家从来没有撤除长老职务的先例!”

“现在有了。”乔峥说道。

大长老:“你……”

乔峥正色道:“你们已经没资格管理族中庶务,是自己乖乖地把长老令交出来,还是我派人去拿?”

四长老拍桌而起:“乔峥你不要太过分!我们能联手立了你,也能废了你!诸位长老,你们说是不是?”

五长老:“对!废了你!我们要岳山做家主!”

“岳山做家主!”三长老应喝,“我们要废了你!”

乔峥看向乔弼:“四弟,劳烦你去报个官。”

四长老威胁道:“你还敢报官?!”

乔峥无畏地望着他道:“你们私吞我妻子的嫁妆,等同窃取,等着吃牢饭吧,四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