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随着李翊的威名大振,之前被何进联合朝廷百官压下去的皇统之争终于彻底暴露了。
天子今天狠狠打了刘辨一个巴掌,仅仅因为刘辨打翻了他的琴台,摔坏了他的琴。那琴是王美人自小使用的,天子甚为珍爱。天子怒不可遏,痛骂不止。皇后跑去求情,也被天子臭骂了一顿。
皇后性情骄横,喜欢争强好胜,从小就不能吃亏。她在家的时候,兄弟姊妹都让着她,到了宫里,这个性子不但没有改,反而变本加厉了。她因为嫉恨和担心自己失宠,派人毒死了王美人,得罪了天子,差一点连自己的性命都丢了,但她还不改过,倚仗中宫的支持,和太后,天子吵吵闹闹,如今终于惹出了祸事,天子要废嫡立庶了。
上午,何进被皇后喊进宫,听她哭诉了一番。何进不好说什么,只能安慰安慰她,但皇后要求何进做一件事,一件令何进魂飞魄散的事。
何进心惊胆战,失魂落魄地出了宫,他站在院子里,负手向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以排解心中的郁闷和苦恼,他为自己和家族的将来担心。妹妹的这个坏脾气近年来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越来越来厉害,也把自己和家族带到了一个不可预测的命运里。
然而,宫闱斗争就是这样。如果妹妹贤淑温柔,会不会象王美人一样被毒杀,父母家人宗亲被诛杀一净呢?他无法想象。历朝历代,皇权的争夺,从来都是血腥而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如果当初听从了父亲的临终遗言,老老实实在家经商,把两个妹妹都找个普通人家嫁了,家族会不会因此而陷入如今的危机呢?
何进的心中一阵酸楚,连连摇头。自己如果在家经商,就是屠户,被人糟践辱骂的屠户。他的嘴角间突然显出一丝悲凉,自嘲,无可奈何的笑意。
屠夫?我几时做过屠夫啊?但是当今天下,没有一个人不说我是屠夫出身,好像我就是挽着袖子,穿着皮裙,站在肉案后杀猪切肉剁骨头的屠夫。
何进的确不是屠夫,他的家族是士族。如果不是士族,他妹妹也没有资格入宫做宫女。他家发迹之前从事养猪杀猪卖猪的营生,祖宗有钱后,就扩大经营其他行业,购置土地田庄,几代下来积攒了大量财富,这才成了南阳的富豪。否则,他哪来的钱贿赂中常侍郭胜?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张让是什么人?无权无势无钱,他会和何进结为亲家?
士族迫于生计从事下贱行业,一般都会遭到世人的唾弃,所以何进的家族虽然有钱但被人瞧不起。他妹妹做了皇后,全家因此而尽享荣华富贵,世人嫉恨得多了。
世人皆呼何进为屠夫,何进生气啊。但生气又能怎样,他又不能封住天下人的口。
后来他想通了,屠夫就屠夫,那高祖还是一个小流氓呢?英雄不问出身,自己是一介屠夫,不但可以让对手轻视藐视自己,同时也能更好隐藏自己的实力,不至于招惹对手的强烈打击,对自己发展势力有好处。
另外,他发现天下有名的党人、士子,有很大一部分出身也差,或者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原因,只要自己发出邀请,他们纷纷来投,趋之若鹜。
何进看到自己的弟弟何苗匆匆走来。何苗是何进的后母带到何氏家族的。何苗三十多岁,个子不高,较为瘦弱,为人谨慎,没有什么主见,胆子也小,一向都跟在他哥哥后面混。
何苗小声对何进说道:“大哥,几位客人都已经到了书房。”
何进微微点头。
“皇后找大哥有什么事吗?”何苗看了他一眼问道,“我看大哥脸色很不好。”
何进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道:“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
何进的几个幕僚团团围坐在何进宽敞的书房里,随意地笑谈着。
“幽州大捷,伯求怎么看?”赵歧捋着雪白的胡须,笑问道,“你精心设了一计,却毫无成效,是不是用人不当啊?”
“幽州战局的确出人意料。”何颙轻轻喝了一口茶,笑道,“这简直跟去年一样。去年的时候,原先一切都按照我们的设想在进行,番汗城也举手可夺,但突然之间风云突变,辽东战场的胜负颠倒了。今年这一幕再次重演,鲜卑人明明有我们的人引路,可依然中了李翊的奸计,损失惨重。为什么?”
孔融笑道:“为什么?我看不是我们计策不好,也不是伯求执行不利,而是时运不济。去年的时候,叛军首领公孙章的死是那一战突然失利的关键。而今年,幽州军毕竟是地头蛇,对于幽州各地情况极为了解,能够发现鲜卑人的偷袭也不是不可理解。邠卿公对幽州的事情也熟悉,邠卿公心中一定有数,他在考我们呢?”
何颙摇摇头,说道:“去年公孙章的死虽然是个意外,但决定战争胜负的不是公孙章的死,而是辽东门阀世族们的利益。他们因为利益而内斗,因为内斗而战败。而今年我又找了那么一个在早年就被鲜卑人劫掠去鲜卑的人作为向导,又怎么能斗得过李翊麾下那些在幽州生活了一辈子的地头蛇。邠卿公教训的是,我用人的确用错了。”
“如今幽州已不可为,后事要处理干净。”赵歧笑道,“不要给我们惹麻烦。”
“邠卿公放心,阎柔那小子很快就会消失。”郑泰躬身笑道,“幽州的事情我们一直没有处理好,大将军好像有点意见啊。”
赵歧略略挥手,毫不在意地说道:“李翊死里逃生,奸阉的损失最大,现在最想杀他的就是赵忠和张让了。这也是我们意外的收获嘛。”
大将军何进和何苗先后走进来。几个人站起来躬身行礼。
“喊你们来,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何进挥手请大家坐下,缓缓说道,“就是立太子的事。”
赵歧微微愁眉,说道:“大将军,陛下早就说过,在大皇子未加冠礼之前,不谈册立太子一事。大将军为何突然提起这事?”
王允说道:“是啊,大将军,我记得这话是陛下当着众臣的面亲口说的。大皇子今年只有十一岁,距离加冠礼还有九年,时日尚早。”
何进叹道:“十九年?九年之后,谁能保证一定就是史侯坐上太子位?”
何进这话一出,屋内几个幕僚都没有做声。何进说的是实话,九年真的是一段漫长的岁月,谁知道这九年里会发生什么?
“你们都知道,陛下不喜欢史侯。史侯自小在宫外长大,娇生惯养,调皮捣蛋,不学无术,轻佻无礼,这两年虽然经老师调教,但因为年纪小,依旧顽冥不化,深为陛下厌恶。陛下喜欢董侯。董侯一直由太后扶养长大,聪明伶俐,文静乖巧,知书识礼。”何进缓缓说道,“陛下在许多场合公开表示自己喜欢董侯,言词间多次提到史侯不适合为人主,这其中的意思,我想大家都明白?”
“大将军的考虑不无道理。”何颙迟疑了一下,问道,“这是皇后的意思还是大将军自己的意思?”
何进用手揉揉太阳穴,没有回答何颙的话,眼睛看着面前的案几,轻轻说道:“中常侍张让和夏恽今天被陛下召进宫中。”
屋内众人甚为诧讶。
郑泰恨恨地说道:“陛下就是心太软,看不得这些阉人跪在他面前哭,只要阉人磕几个带血的响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忏悔一番,什么滔天大罪都会一笔勾销。”
蒯越稍稍沉吟,说道:“大将军,他们给了皇上什么好处?这次是奇珍异玩还是田地庄园?”
王允也说道:“现在陛下嗜钱如命,没有钱,陛下是不会召他们入宫随侍的。”
孔融笑道:“大将军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陛下让张让和夏恽入宫的事,肯定是和两位皇子有关系?难道他们为了重新得到皇上的信任和好感,已经表示愿意扶持董侯为太子?”
孔融话未落音,众人皆惊。
何进诧异地看了一眼孔融,赞道:“文举才智超绝,所言不差。”
“陛下是不是嫌大汉乱得不够,还要再添一把火啊。”赵歧痛心疾首,摇头说道,“这些阉人为了一己私利,投陛下所好,祸乱朝政,实在该死改杀。陛下如果要废嫡立庶,势必要引发一场血雨腥风,这对岌岌可危的大汉来说,是一场灾难啊。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挑起太子之争?”
“陛下要废嫡立庶,首先就要扫清一切障碍……”王允望着大将军何进,慢慢说道,“如此一来,皇后,史侯,大将军就首当其冲了。但是如今大将军手握重兵,陛下……”
他随即想到李翊,跟李翊比起来,大将军手中的那些兵,真的没啥战斗力啊。想想在过去的三年吧,以北军为首的官军,无论是在剿灭黄巾逆贼的战场上,还是在西凉平叛的战场上,表现都只能用灾难二字来形容。可李翊麾下的幽州军呢,却一直是百战百胜,立下了天大的功勋。
在以前,还可以说大将军手中军队的规模大大强于李翊的幽州军,有将近二十万大军。可现在李翊麾下的幽州军规模也小不了多少。
王允后面的话顿时卡在嘴里,没有说出来。
天子袒护李翊,原来早有目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