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的罪行公布于天下。
不管是士林,还是百姓,都对宁王的下场毫不同情。
士林中人都觉得现在的朝廷吏治清明,是当今陛下,信任于太保,李贤诸臣造成,虽然在陛下面前还有徐有贞这等苍蝇乱飞,但总体来说,还是要比正统年间的阉宦乱政好太多了,故在得知宁王行巫蛊之术谋害陛下的时候,皆是同仇敌忾,口诛笔伐。
而老百姓们就更加直白了,朝廷现在推行的仁政,好像都是小皇帝弄出的,百姓们也是实打实的得到了好处,看到官府的公示后,都是咒骂不断,咋还有那么黑心的叔爷爷,这都当王爷那么大的官了,还咒皇帝陛下。
当然这件事情也上了成化八年的热门,年底大瓜,还是皇家的大瓜,一定能够吃到明年去。
也成了百姓乡绅喝酒吹牛的一大谈资。
但有官身的人却不敢谈论一二。
大明,辽平府。
石亨看着摆放在正桌之上的御诗,双眼通红。
本来这首诗,石亨本想供奉在祠堂中的,可临走之时,改了主意。
我石亨赚得荣誉,干嘛给祖宗分享啊,让他们知道就行了,还能让他们天天看着啊,不行,太便宜他们了。
我还是要随身携带,就这样,石亨便又将御诗从祖祠中请了出来,耍了一番自己的祖宗。
一个杀人如麻的将军为何双眼通红……
那是因为他对陛下有着深沉的爱啊……
遥想,自己离京之前,陛下在乾清宫中召见,殷切之嘱托,让人生出无限神往,感动……
可大明朝这么好的一个陛下……
却要被宁王的巫蛊之术下降头……
不知道陛下每天晚上难受不难受……
这让石亨每每想起,都是热泪盈眶,心疼不已……
陛下为大明朝付出的太多了……
正当石亨全神贯注的看着御诗的时候,石彪走了进来,而后看到石亨那萧瑟的背影,仿佛从那萧瑟的背影中看到了孤独的灵魂。
这让石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寒而栗。
他轻轻叹口气,又走了出去,看了看门口的亲兵,轻声问道:“今天第几次了……”
“将军,今天第六次了,吃的东西也不多,将军还是要劝劝啊,你仔细看一下,石将军都瘦了。”
听完亲兵的话后,石彪转过头又仔细的看了看自家老叔,而后给了这亲兵一个白眼:“我瞧着还胖了些呢。”
说完之后,石彪便走了进去。
“老叔。辽平府境内,最后一支反抗的女真部落,已经投降了。”
“男子全部被杀,女子跟孩子都带回了百户所,等待着安排。”
石亨听到之后,抽了一下鼻子,而后转过头来,看向了石彪。
石彪看着石亨的模样,险些笑出声来。
男子汉大丈夫,做女子之态,还做的如此之丑,倒人胃口。
“好,我要立即给陛下写奏章,将这件大好事告知陛下。”
辽平府最后一支的女真部落,是一个姓李的首领带领,也是朝鲜所封的官职,他曾归顺于明军,但察觉到明军要向自己下手的时候,就立马反叛,逃回山中。
明军只围不搜长达三月,最后这名首领被自己的部属斩杀,出山归顺。
可明军的规矩就是,有了反叛先例的部落,成年男子都会被斩杀,女子孩子会给其他的百户所,算作财产。
“叔父,听说您为陛下担心,这两日都吃不下东西,身体要紧啊。”石彪轻声说道。
“哎,君主被小人陷害,为臣者,岂能安心啊。”
“陛下洪福齐天,岂是小小的巫蛊之术能够残害的,老叔,还是不要担心了。”
石亨坐在了椅子上点了点头,而后看向石彪:“对了,听说孙巡抚又添了一个儿子,你帮我备好一份贺礼。”
“是,叔叔,也不知道孙巡抚怎么想的,又添子嗣,本是好事,为何要瞒着我等。”
孙祥的儿子,在成化六年的时候就出生了,不过他却一直瞒着,不愿让人知道,但纸是终归包不住火的,孙巡抚又跟朝鲜女子生了一个儿子的事情,还是在广宁城闹的沸沸扬扬,继而传到了其他的城池,而石彪在回抚顺的时候,才得知了这件事情。
“应该是脸皮薄吧 ,那女子乃是郑种送的,他怕影响自己的名声,读书人就是麻烦。”
石彪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叔叔,侄儿听您侄媳妇说,曹吉祥与成国公府的小公爷朱仪,在年后要出海,是陛下委派的,应该还要让我们准备一些水跟粮食,在东面接应。“
“侄媳妇怎么知道的。”
“老叔啊,你又忘了,侄儿的老岳父虽是小官,但也是在京为官,这次督造火炮船只,就有我这老丈人在里面出力,再怎么说,消息也比我们灵通许多。”
石亨听完点了点头,并未接着说话。
那石彪看到老叔装作听不懂自己的言外之意,有些慌了。
“叔叔啊,陛下亲政就在眼前啊,朝堂之上已有风声,于太保已有权臣之实,陛下隐忍许久,他已有朝不保夕之势。”
实际上,整个朝堂百官,在此时都感觉到了这个苗头,而成化八年初的经筵之争,在百官们看来,就是朱见深与于谦决裂的前兆,而这股风也吹的很远。
于谦把持朝政已有数年,不管有没有做权臣之事,但权臣之名却是跑不了,而石亨在入辽东之前,就是挂在于谦的名下,于谦将其从大牢中捞了出来,北京保卫战结束后,又捞了一个侯爵爵位。
不管现在石亨与于谦关系如何,但在外人看来,已经是扯不清了。
石彪也是害怕,自家老叔受于谦的连累倒台,老叔倒台倒也没啥,老叔下面,不还有我的吗?
自己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自己不能不考虑多一点,别没有死在战场上,死在了朝廷那看不到硝烟的争斗中。
实际上,石彪思考的方向没错,错的一点就是他没有看懂朱见深。
“你什么意思?”
“叔叔,干嘛装糊涂,侄儿是想让叔叔除了陛下之外,在京师再找一个靠山,我等武将,嘴笨,难体圣心,又常年统兵在外,朝中没人替我们说话可不行啊。”
石亨听完后,稍稍一愣:“那依你看来,找谁当咱们老石家的靠山合适啊。”
“李辅臣,或者徐有贞。”
“这么多年,李辅臣中规中矩,当靠山,老石不说什么,可徐有贞……”
“徐有贞他算什么东西……”石亨站起身来,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御诗,说道:“你看看,你看看陛下赐给你老叔的御诗,你老叔的恩宠不下于朝中的任何官员,我不需要谁当我的靠山,你少耍一点闲心思,陛下要的是能打胜仗的将军,不是玩弄阴谋诡异的将军。”
石亨生气了,他缓步走到石彪身边:“怎么,觉得老叔庇护不了你,提携不了你,想找别的门第投靠,给人家去当孙子。”
“老叔,你知道侄儿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石亨大声说道,双眼之中充满了怒火。
石彪耍心眼,他并不生气,可他竟然让自己去主动靠近徐有贞,这一点石亨忍不了。
石彪叹口气,脸色也变得难看,他低着头缓缓说道:“好,老叔,此事侄儿以后再也不提。”
石亨也叹了口气,拍了拍石彪的肩膀说道:“彪儿,朝堂上的事情,你跟我都玩不转,你瞧着老叔天天狂妄自大,难道老叔没有考虑过吗?”
”我们只要跟朝堂上的任何人,撇清关系,只跟着陛下,老石家就无忧矣,耍再多的心眼,无用,你只管打仗,只管治军,一切都交给老叔。”
“难道老叔会害你不成。”
不过石亨却不知道,在原先的历史中,石彪还真的是被他连累丢了性命。
“侄儿相信老叔,不过咱们以后做事,还是要慎重一些,莫要被有心之人抓到了把柄。”
“御史已经在辽平府呆了大半年了,终是让人不安啊。”
“彪儿,你且放心,无需不安,不管吹哪阵风,只要陛下向着咱们,咱们就不会倒。”
听完石亨的话后,石彪只能点了点头。
实际他们二人心中都清楚现在看似平稳的朝局,却是充满危机的。
于太保的死板,陛下的蠢蠢欲试,是对立的状态,这种对立到了一个界限后,会爆发出来的。
比如汉时霍光,就是一个典型。
石彪之所以说那么多,也是感觉到了危机。
而在京师的朱见深,当然不知道,石彪一介武夫竟然比他想的还多。
与于谦的初期对抗,造成的后果,是朱见深没有想到的,在事后他才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后遗症。
所以,才用成化八年一年的时间,向外界表现出与于太保修复关系的事情,比如说,下旨嘉奖,赏赐金银。
可聪明一时的朱见深却不知道,自己这一系列的所作所为,反让外界的官员们认为,这是陛下的韬光养略之策,他想麻痹于谦,二人矛盾迟早爆发,可能都等不到陛下大婚。
这弄巧成拙之事,现在朱见深也没有反应过来呢。
乾清宫中,朱见深还在看着藩王的奏表。
赵王,郑王、襄王、荆王、淮王,郕王纷纷上表痛斥宁王朱奠培之罪行,支持朝廷决策。
而秦王、晋王、周王、楚王、鲁王、蜀王等也上表自审,约束下面的郡王宗室。
几乎每天都有藩王的奏表入京,也是第一时间送到了朱见深的御案前。
看着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表,朱见深有一股无力感。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英武圣明,但就是对子孙太好了,这个分封制度也太操蛋了吧。
自靖难之后,所添加亲王并不多。
太祖文皇帝的封两个亲王,汉王因造反除国,只留赵王。
仁宗皇帝封八个亲王,但在发展中,因为无子嗣除国的有四名。
爷爷宣宗皇帝封一个亲王。
朱棣这一脉的子嗣并不旺盛,到了现在,这些亲王也没有衍生出多少郡王,而且无子嗣除亲王爵位的概念达到了百分之六十。
可太祖高皇帝分封的亲王就多了,封了二十四位亲王。其他脉的亲王子嗣要比朱棣这一脉的旺盛多了,延伸的郡王宗室也就比朱棣这一脉的多。
实际上这些藩王的皇岁,朝廷都没有给齐过,因为什么,一省难养一系之亲王。
自大明诞生到灭亡,都没有实现财富自由。
这就是一座大山,压在大明朝的肩膀上。
还是那句话,皇明祖训,一字不得更改。
对付这些藩王,只能用软刀子。
“陛下,是不是看累了,要不,休息一会儿。”一旁侍奉的张保看着朱见深渐渐收拢的眉头,轻声说道。
朱见深笑着摆了摆手:“无事,朕只是在想其他的事情,徐有贞该回来了吧。”
“应该已经启程了…………”
朱见深点了点头,而后站起身,朝外走去。
他走到乾清宫的门外,眺望着这座大明朝的权力中心。
自废除宁王,藩王进表,这些事情,让朱见深心中知道,他此时已经是大明朝真正的帝王了。
老朱家,以后需要他来带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