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值班房周围,空无一人。
就是因为于谦跟李贤两个人吵起来了。
并且还是国之大事。
两个人情绪激动,难免会说出什么机密的事情来。
内阁中的王文,便立即让众人离去。
而在离开的时候,王文看到了正在墙角蹲着的徐有贞。
便带着两个阁臣,上去将其拽走,这让徐有贞很是生气,但那普通的阁臣大多数都是年轻体壮,他也敌不过,只能任其拖走。
不过走了之后的,徐有贞便打枪的不要,悄悄摸走,直接去乾清宫找朱见深打小报告去了。
一路上也是兴奋之极,仿佛自己上位已近在眼前。
房中,于谦正坐在桌子前,脸色很不好看。
而李贤也背对着于谦,气喘吁吁。
两个人静了一会儿后,李贤还是开口说道:“于太保,慎重为之,慎重为之,难道你现在真的不知道自身之处境吗?”
“本官行得正,坐的直,心中无愧便可。”
“你知道改税制是多大的事情吗,陛下现在还没有亲政,若是出了变故,于太保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生死难料。”
“可是等到陛下亲政之后,你再来搞这些事情,陛下能给你兜着,出了问题,顶多罢官回乡。”李贤看着于谦苦口婆心的说道。
于谦在冒险。
李贤不能看着于谦一步不慎,坠下万丈深渊。
“成化八年,你带着一群讲官去找陛下,语气严肃,说的话也有些过了,这早就在朝堂上传开,陛下虽幼,但从小就有隐忍之心,朝中百官,哪个不在等着陛下亲政,让你黯然收场。”
“你不懂藏拙吗?好色贪财,这些你做啊,这些你也不做,不给自己增加污点,在陛下心中就是污点。”
“你现在还要做改制之事,税制已有百年了,你怎么改,就算改成了,又怎么样,陛下在亲政之后,一句话,就能将你的变法,将你的改革沦为一句空话。”
“于太保,若想晚年无忧,身后事无忧,此事万万不能做啊。”
于谦听完李贤的话后,心中并无太大的波动,而是开口询问道:“可现在的税制李辅臣不觉得有问题吗?”
“有问题,那是陛下亲政之后,才能做的事情,在亲政之前,我们只能暂替陛下当好这个家,不能随意更改之,不然就是越俎代庖,就是自寻死路。”
“你还记得,当初李辅臣给我说的那番话吗?”
“什么话?”李贤稍稍愣神。
于谦脸色变得轻缓一些:“社稷为上,自身次之。”
“本官什么时候给你说过这句话。”李贤脸色变了变,这句话听着确实有些熟悉,可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呀。
于谦看着李贤懵逼状态,缓缓开口说道:“你对本官说了,你我二人都没有了当初的雄心,我们考虑的也多了,因为种种的考虑,只能让你我二人永远被固定在一个地方,不愿意踏足向前,因为我们只需要按部就班,就永远都不会有错,我于谦官封太师,恩宠数代,你李贤,也能位居人臣,死了之后,也会被陛下恩待,可这些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我们为人臣子者,难道不应该以社稷为上,自身次之吗?”
“于太保,好记性啊。”
“好记性啊……”
“可于太保,你可要想清楚,不只你一个人啊,你一家老小,你的女婿朱指挥使,可能都会因为此事受到连累。”
“事情要办,但不是这样办的,古来变法,成功者能有几人,改了税制,相当于夺了很多人的财路,其中就有现在跟随你的官员,这种大事情,只能是陛下率先提出,我们才能做……”
说着说着,李贤看着于谦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仿佛明白了一些事情。
难道于太保跟陛下沟通过了吗?
“陛下,知道?”
“陛下知道。“
“那陛下就是让我们当马前卒了。”
“不,不是马前卒,是孤勇者。”
李贤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开始了自己的头脑风暴。
于太保跟陛下说过税制的事情,并且皇帝还同意了,那是不是就证明,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陛下真的是厌烦了于太保。
想让他当弃子,让百官的力量将他推倒,搬走这块亲政的绊脚石。
这么多年来,陛下心眼一直都多,朝鲜的事情就是佐证,这样扳倒于太保,自己名声不受损,并且还能快速亲政,可谓是一箭双雕啊。
想到了于此,李贤看了一眼于谦,最后还是不敢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于太保,真的想好了。”
“当然,利国利民,为何不做,社稷为上,自身次之。”
听到这句话,李贤有些绷不住了。
于太保真的是又傻又天真啊。
陛下是想除掉你呀……
“可于太保真的有信心吗?”李贤轻声说道。
“有。”
“于太保也没有多想吗?”
“没有。”
于谦依然很坚定,看着他的模样,李贤实在按耐不住,想要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可正当这个时候,房门被推开。
张保站在门外。
不过张保的神色很不对。
“李辅臣,陛下召见。”
李贤茫然的看了一眼于谦,而后站起身来说道:“张公公,我马上去。”
“不,李辅臣现在就跟我走吧。”
张保用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李贤心中一动,难道二人刚刚说的话,张保听到了。
不过李贤也不慌张,他挺身朝前走去,率先走出了房间 ,而后张保也没有跟于谦说话,便转身离去。
于谦也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
自己明明跟李贤透露出了乃是陛下的意思,他为何更加紧张了。
成化八年初,经筵之争,所造成的政治影响,也可能只有两个当事人没有迷瞪过来。
大多数的官员都认为于谦也就在这两三年内倒台了。
勋贵集团对于陛下言听计从,文官集团就有一颗以老鼠屎徐有贞为核心的庞大势力。
只要陛下下定决心,不管是直接抓人,还是在朝堂上将其斗垮台,很简单就能做到。
同样,在这些人中就包括了张保。
因为在张保看来,于谦确实逾越了,陛下勤奋好学,觉得经筵课程无用,而下旨停止,却被于谦说成是昏君,这让张保忍受不了。
也就是在成化八年初的经筵之争后,张保便越发的疏远于谦。
可能在他的心中,也感觉到了于谦慢慢的朝着权臣的方向发展了。
一句话就是,认不清位置了。
而对于朝堂之上官员得反应联想,也是一种顺势的,一个读书读到秀逗的人,肯定察觉不出,可越是聪明的人,便越是会想很多。
而这种朱见深想要对于谦下手的言论,也是在聪明的官员口中传出来的。
走向乾清宫的路,在这一刻,李贤觉得很是漫长。
陛下召见自己是干什么?
拉拢自己,让自己对付于谦吗?
若是陛下真的让自己对付于谦,自己该怎么办。
不做吗?
可若是装作听不懂,自己是不是也要跟于谦落得一个下场。
这于谦,真是个榆木脑袋,当初他去乾清宫训陛下的时候,自己就曾劝导过 他。
可他不听。
你是陛下的老师。
可你也是陛下的臣子。
你若是以老师的身份自居,而忘了臣子的身份,那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李辅臣,刚刚你们二人所说的,我听到了一些。”
李贤眼皮轻抬,看了一眼张保:“只是政务的交谈。”
“政务的交谈却要将陛下挂在嘴边上吗,李辅臣,不要忘了,你是太皇太后给陛下找的辅政大臣,就是为了牵制于谦的。”
“莫要忘了自己的责任……”
“张公公放心,本官不会忘得,可于太保为大明鞠躬尽瘁,他理应有所善终。”
于谦是组织了北京保卫战的胜利,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小皇帝的老师,而太皇太后也不想看到朱祁钰留在京城,才下旨意让于谦入阁主政,但也为他找了一个对手,就是李贤……
“有没有善终,不是你我二人能够决定的。”
“不过,陛下仁慈,于太保一定会有善终的,但是若你跟他牵扯在了一起,那有没有,就不好说了。“张保停住脚步,看着李贤一字一句的说道。
因为张保的表态,让李贤心中的想法更加坚定。
谁是最了解朱见深的人。
不是深居宫中的太皇太后,也不是于太保,而是自己眼前的太监,张保。
难道陛下打定主意了吗……
“哎,这只会对陛下的名声……”
“这些不是咱们该考虑的事情,有徐有贞呢,李辅臣瞧徐有贞难道不像祸害忠臣的样奸臣模样吗,我瞧着就挺像秦桧的,史书上也只会记载,奸臣徐有贞,趁帝年幼,迷惑圣心,降罪与于谦,陛下成年之后,在塑一个徐有贞的铜像跪在于太保的墓前,这还是一桩美名呢……”张保冷冷的说着。
在中枢,交情这个东西,最扯淡了。
在朱见深十岁之前,张保跟于谦关系好,那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可现在关系却急促下降。
不过,张保,李贤,徐有贞,乃至整个朝堂的人,都跑偏了……
一个美丽且令人恐惧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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