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汉子们都不说话了。
刘洪停下片刻,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都没有什么意义,可要是什么都不说,自己的茶盏不就白砸了吗?
正当刘洪左右为难之时。
稽查千户周聪上前低声说道:“大人,这六十八个人,大多数都是下家,可下家里面也分上下啊,我们可以一个个盘问,找到这六十八个之中的上架,他们知道的多一些。”
刘洪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民以食为天,刚吃了几年饱饭啊,就敢将田地荒废,待会,我们一个个盘问,若是老老实实回话,能少受一些皮外之苦,可若是不老实回话,到时候刑具加身可就晚了。”
说完之后,刘洪转身便走,来到刑房。
专门的记载人员坐下身去,而后在桌子上摆好小册。
刘洪也找个位置坐下来,下意识间,伸手去摸自己的茶盏,却又想到了茶盏已经破碎,离他而去的事情,当下只能不动神色的将手从怀中缩了回来。
锦衣卫指挥同知刘洪,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曾经是一名九边的游击将军,大腿处中了一箭,被送回京师休养,而后在北京保卫战期间,被启用,后又进入了锦衣卫系统。
跟朱骥的关系很是密切,但脑子要比朱骥灵活一些,手上来钱的路子稍微多一些,近些年,新税制推行之前,皇帝陛下令朱骥调查百官私产私田,这可是让刘洪吓了一跳,当下便将自己名下的财物全部贱卖,分给了下面的兄弟们,让调查的人,将自己的财产少记一些。
这也导致这几年的刘洪生活较为寒酸一些,而茶盏也是他身上,乃至家里面最贵重的东西……
不一会儿,第一个人就被带了过来。
这人只是一个老老实实的百姓,唯一的毛病就是爱占一点便宜,他一进来就看到了那架子上摆满形形色色的刑具,血腥的味道,当下就瘫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刘洪冷笑一声,这晕倒摔下去的时候,还知道护着头。
当下刘洪冷笑一声说道:“要是再不起来,就杀了你。”
话一说完,这人立马就醒了过来,而后赶忙跪在地上不停的磕着头:“大人,俺没啥错啊,大人,可不敢杀俺啊。”
“本官问你一句,你答一句,其他的不要多说,老老实实回答,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是,大人,您问,您问,俺一定老老实实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王金蟾,小名发财,就在洛阳城外二十余里的王家堡。”这人赶忙回复道。
“谁找的你。”
“是一个外乡人找的俺,不过俺就当他是胡说,将其赶了出去,可过了两日,就听说同村的王狗子突然发了财,到处包地,只要一年,就有一两纹银,俺当时就立马想到了那个外乡人,就去他家看了看,看着真金白银,俺一时没有克制住,就替他跑了几户人家,赚了二十几两银子。”
“那外乡人的跟脚你知道吗?”刘洪接着问道。
王金蟾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就是穿的干干净净,白百胖胖的。”
“那外乡人的口音像哪里的?”
“不知道,俺就知道不是本地的人……”
刘洪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赵聪。
赵聪授意摆摆手说道:“带下去,关到其他牢房,再带一个上来。”
话音落后,两名锦衣卫上前将这王金蟾给拖了下来。
“大人,俺老老实实的说了,什么时候放俺回去啊……”
“大人……”
“大人……”
不一会儿,又带上了一名汉子,同样的问讯,赵聪,刘洪等人在牢房之中呆了两个时辰,算是就洛阳府的事情理清了一个脉络。
六十八个人,有上线十二人,这十二人见过那个外乡人,每个人从他手中获得了三千余两白银。
而其余的人就是被这十二人发展出来的,前面十二个人给钱,他们出去游说,将良田靠在一起的百姓都组织了起来。
运用各种的手段达成了这个目的,在这其中有很多的百姓都不愿意,可周边的同意了,便会受到乡亲的胁迫,就算不愿意,也没有办法,只能顺从。
而刘洪等人便开始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到了最先的十二个人身上。
刘洪,周聪二人刚回到住处,还未喝上一口茶水,便看到一名锦衣卫急匆匆跑来。
手中还捧着一封密信。
“大人,朱指挥大人的书信。”
刘洪听到之后,赶忙站起身,接过书信。
他赶忙将印泥剥开,将书信从中取出,看着书信的刘洪一脸严肃,看完之后,便将书信重新放入信封之中。
“大人……”周聪轻声说道
刘洪叹了口气后缓缓说道:“陛下大怒,给了两个月的时间让我们破案,而朱指挥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若是完成不了,他亲自来。”
周聪听完之后,赶忙说道:“一个月,不如直接从上面下手,在新税制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曾经监视过一番两省六司官员,当时有几人都是有些古怪,但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才将此事搁置下,当初的记录还都在,现在可以从中再理一遍,一定能发现什么端倪,到时候,抓人严刑逼供。”
“我也想啊,可是陛下说了,此事不能声张,要暗中进行,交给我们来办这件事情,就是为了不影响新税制,若是从上面开始查,若是有一个不对的地方,我们的罪就更大了。”
“大人,我们要懂得明哲保身啊,现在我们一边理官员的不轨之处,一边从三府的百姓下手,若是从下找到了证据,当然是好,可若是在下面找不到证据,我们只能拿上面的开刀,不然陛下定不会轻饶我等,朱指挥使也自身难保啊。”
刘洪点了点头,而后说道:“即日起,兄弟们都要提起精神来,连夜审问,两边同时进行。”
“是,大人。”周聪说完之后,便立即下去安排审问之事。
时间紧,任务重。
锦衣卫也开始三府开始奔跑审问。
那么多的银子,那么大得胆魄,背后指使之人,一定是一个有权且有钱的人,也可能是一群人。
接连数日,一无所获。
这些被哄骗的百姓都是一问三不知。
刘洪当即下令,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不管招不招,先每个人二十皮鞭过一遍,就从见过那个人的那批人下手。
好言好语没什么用处,一顿皮鞭之下,还真的有所收获。
从一个人的口中得知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身份。
而这个人就是那个在牢房之中跟人推搡打架的精明中年人。
他叫张三江,家中排行老三,从小都非常聪明,不爱干活。
他之所以第一次审问,后面接连数日的盘问,都没有说出来,就是想等到这件事情结束后,好好的敲诈一番这个人,郑万烘。
郑万烘是洛阳城郑家商铺的掌柜,是个粮食商人。
平日很少在铺子中露面,可数年前的沁阳大灾,郑万烘便下来跑了一次,购买粮食,囤积起来,而就是这一次,让这张三江记下了他的模样。
当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郑家商铺的人。
而当郑万烘再一次的出现,拿着银子让百姓们将地租给他的时候,这张三江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也认出了自己曾经见过他,当时张三江不认识他,随后收下银子后,张三江便跑到城中暗暗调查了一番他的底细,才知道郑万烘的名字,及其身份……
而官府的人把这些百姓都抓起来的时候,这张三江不害怕,反而高兴。
那么多的人都被抓起来,就可以证明这事情非常大,事情越大,自己能敲诈的银钱便越多。
可张三江再聪明,都不会想到,这些当官的那么心黑手辣,问不出来什么,竟然对普通百姓用刑。
本来他以为他能扛住,可他天真了,他被拽进刑房之中,什么都不问,先是将自己捆绑到了木架之上,上来就是十鞭子,每一鞭子都是皮开肉绽,挨了十鞭子后,这张三江便将自己知道的全部都说了出来,这倒是让一直在旁边的周聪,稍稍惊讶,我还什么都没问,他就全部都说了……
而当指挥同知刘洪知道之后,大为惊喜,立即带着锦衣卫到了郑家商铺,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冲了进去,在后宅之中抓到了那个白白胖胖,操着陕西口音的郑万烘。
郑万烘初被抓到之后,颇为惊慌。
可当他见到了刘洪,却并不害怕了,反而还打起了招呼:“锦衣卫的大人,你们来抓我了,比我算的晚了一些啊。”
这一番招呼,让刘洪心中一震,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商铺中的所有人,还有郑家的所有人,都被关押起来。
当郑万烘的身份确定后,刘洪亲自审问。
刑房之中,郑万烘已是伤痕累累,上气不接下气。
刘洪满脸狰狞,气的也是上气不接下气。
“到底是谁?”
“大人,我都已经说了,这件事情的主谋是巡抚李秉,说之前,你打我,说之后,你打的更厉害了,大人,你想让我说谁,我就说谁好了。”
郑万烘进来之后,还没有开始动刑,他就召了,这三府之地,都是他跑着去的,所有的事情是他做的,而主谋之人就是朝廷委派主持新税制的两省巡抚,李秉。
刘洪听到之后大怒,一番酷刑下来,这郑万烘命都没了,还是死咬着李秉不松口。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到底是谁主使你的,要不然,你们一家都难逃一死?”
“我说了实话,大人怎么不信,就是李秉,就是巡抚李秉。”
刘洪听完之后,甩袖而去,而周聪也赶忙跟上,二人出了刑房之后,周聪询问道:“大人,我们是不是要将这里的事情,告知指挥使大人,告知陛下啊。”
“本官待会亲自来写,可本官总感觉这事情透露着古怪。”刘洪的眉头紧紧皱着。
“难道真的是李秉大人……”周聪低声说道。
“本官也不知道啊,难道李巡抚,是想用这招让我们杀人吗?这般文官们比我们心黑多了,到底想干什么谁也不清楚,先将这些事情告知陛下,指挥使大人,让他们知道,我们继续调查。”
“那这个人……”
“先不要杀,留着,留着总是有用的。”
“是,大人。”
………………
紫禁城,后花园。
一男一女站在凉亭之中。
男的英俊,女的美丽。
御花园中的男子当然是朱见深,而女子是被张保从太皇太后宫中喊过来的张妍。
“你在皇奶奶宫里面过得可还好。”
“好。”
“你可曾想过朕。”
听到朱见深的这话,张妍脸色羞红,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
朱见深看着张妍的模样,心里面可是欢快的不行,当下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了张妍。
“接着,这是朕给你写的诗,回宫之后再看。”
张妍怯生生的伸出手,接过这封书信。
而朱见深在递书信的时候,无意间从她的指尖划过,张妍赶忙将手缩了回来。
朱见深却不觉得有什么,当下说道:“朕先回宫了,明日去皇奶奶宫中的时候,你也给朕写一封,朕来拿。”
说完之后,朱见深笑了笑,而后朝着一脸娇羞的张妍眨眨眼睛,背手远去。
站在一旁的张保脸色怪异,低着头赶忙追了上去。
背着手远去的朱见深心中想到:“自己真的是情圣啊,看看人家小姑娘害羞成什么样子了,哈哈哈。”
而跟在一旁的张保,却是心中不断的摇头,陛下啊,陛下,不要再向登徒浪子靠拢呢,您可是天子啊,要端正,要有君王之风……
当然这些话,张保可是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陛下虽然仁慈,可小心眼也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情,自己这身子骨还能再干个十年八年,别说错话,提前退休,跑到南京跟徐有贞作伴去了。
张妍看着朱见深的背影,心里面着实想不通,这陛下怎么会无缘无故看上自己这小门小户的女儿。
她拿着书信回到了太皇太后的宫殿,而后在自己的房间打开了那封书信。
只见上面写着:
浮世三千,朕爱有三。
日月卿。
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张妍看着这几行字,脸更红了,陛下的文采真的好……
朱见深回到乾清宫后,便开始处理奏章,过了一会儿,朱骥来了,带着洛阳府刘洪的碟文。
看完碟文之后,朱见深的好心情立马就没了……
主使之人是李秉。
这不合逻辑啊。
朱见深放下碟文,而后细想了一番,才开口说道:“朱指挥使,你怎么看。”
“陛下,臣有两个看法,第一个就是这件事情,确实是李巡抚做的,他想靠着这件事情,让锦衣卫抓一批人。”
朱见深叹了口气,而后接着说道:“那第二个看法,就是有人在故意栽赃嫁祸了,朕问你的是,这两种不同的看法,你比较倾向于第一种,还是第二种。”
“臣倾向于第二种。”
“既然倾向于第二种的话,就让刘洪去找李巡抚谈谈,谁再栽赃嫁祸,直接抓人好了。”
“陛下,是不是谨慎一些。”朱骥顿了顿,还是开口说道。
“朱骥,你别忘了,你们是锦衣卫,没有什么好谨慎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陛下,若……”
朱见深摆了摆手:“朕知道你想说什么,若真的是栽赃嫁祸,真的跟李秉没有任何关系,那就更应该杀鸡儆猴了,事情压小一些,定下一批人的罪,杀一批该死的人。”
“是,陛下。”朱骥说完,便朝后走去,却被朱见深叫住:“朱骥,有些事情,是上不得台面的,这次若真的是李秉用此方法,胁迫朕乃帮他,他也是犯了忌讳,新税制推行之后,便准其请辞。”
“还有,这件事情,从不同的角度开始调查,还是要有一个最终的结果,暗中调查。”
“是,陛下。”
等到朱骥退下后,站在一旁的张保一脸疑惑。
“陛下,是调查出来什么了吗?”
“是也不是啊。”朱见深说着,便将碟文递给了张保。
张保看完之后,眉头紧皱。
“陛下,不可能是贼喊捉贼吧。”
朱见深轻笑一声:“不可能是李秉的,他是寒门,知道粮食的可贵,即便想动点歪脑筋,打击反对新税制的人,也不会把主意放在农田身上。”
“那奴婢就更加迷糊了,陛下,您跟朱指挥使在说的是什么意思。”张保不懂就问,这一点一直做的都很好。
“有人想栽赃嫁祸,恶心朕,恶心李秉,那朕就偏不随他的愿,将他挥过来的刀重新砍向他,李秉在这两地的时间长了,他说出来人,都是出工不出力的官员,将这些官员一网打尽,其中定是有主使之人,这就叫宁错杀,不放过。”朱见深说完之后,眉头皱了起来…………
他站起身来说道:“张大伴,朕要见于太保,这件事情,还是要让他知道的。”
“是,陛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