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封建时代,以高希二十一世纪穿越人的视角,很难理解大明国的人对“天象与人事”关系的看法,尽管他穿越到这个时代已经小十年了。
“高希,上天的警示怎么可以罔顾?亏你还饱读圣贤书这么多年!”朱高炽训斥道。
“希儿,你有心帮朕,朕明白,但天火烧了三大殿绝非山林大火,不可等闲视之,否则上天还会降祸人间。”连永乐皇帝也是这么看的,只不过他现在是想让太子和高希想办法如何来应对这件事。
既不能否认这件事不是“上天震怒”,也不能因此否定“都城北迁”的国策,这就是永乐皇帝最真实的想法。
不过这两个诉求放在一起,怎么看都是矛盾的!
高希本来还想说一说避雷针的原理,现在看来都是多余。
宫廷政治斗争才是问题的关键,怎么避雷纯属细枝末节的小问题。
“陛下,殿下,如果一定要说这件事是上天的警示,那么就按殿下刚才的意思,下诏征求群臣的意见吧!”高希有点无奈地说道。
实际上,上天降下灾祸,然后天子下诏征求意见、检讨得失倒也没什么,这是例行操作,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然而,高希已经可以预见后面即将发生的事了,反对迁都的臣子们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大做文章。永乐皇帝和他高希都难逃被群臣指摘的命运。
“高希,朕这就说,你来执笔。”
“是。”高希到一边提起笔来。
“朕自即位以来,苦心孤诣、殚精竭虑为社稷事。然,天火烧奉天、华盖、谨身三殿,朕实惊之。朕问卿等,是朕敬天事神之礼有所怠?是小人在位、贤人隐遁而善恶未分?是刑狱冤烂无辜而曲直不辨?是馋恶谄谀而忠言不入?是横征暴敛而殃及田里?是赋役深重而民生不遂?是军旅无息而馈饷空乏?是征需繁而民力凋敝?逢此天灾所示,望卿等直言不讳,朕躬身纳之。”
永乐皇帝这段话说得很漂亮,简直可以说是虚怀若谷。
我做了皇帝后虽然兢兢业业,但上天还是降下天火,烧了三大殿,肯定是我哪里没做好?
于是,他罗列了方方面面的问题,从礼敬鬼神到人事安排,从赋税多寡到刑狱诉讼,让臣子们大胆直言,他会弯着腰听取意见,虚心接受。
两天后,这份名为《奉天殿灾修省求敕》的公文就发了下去。
既然是广开言路、听取意见,那么好吧,群臣也不客气,奏折如雪花般涌进通政司衙门。
负责誊抄留底的几个通政司小官,光做文件登记就差点将手腕抄断,叫苦不迭。
奏折立即在永乐皇帝养心殿的龙案上堆积如山。
永乐皇帝随便拿一本出来看,就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连连咳嗽,喝了好几口参茶才压住了咳嗽。
为什么生气?不是你永乐皇帝自己让臣子们直言不讳的吗?
现在人家直言不讳了,你又在这里生气?这算怎么回事?
永乐皇帝生气的是,几乎没有臣子理解他,一边倒地批评皇帝这些年大兴土木、穷兵黩武,几近将国家推向深渊。
更气人的是,还有不少臣子借题发挥,将“上天震怒”归咎为“都城北迁”的国策从一开始就错的。
“好啊,好啊...”永乐皇帝看着这些反对他的奏折,轻蔑地笑了起来,“总算找到机会来教训朕了。”
听永乐皇帝这么说,杨士奇、朱高炽、高希等几个在场的臣子都跪了下来。
“陛下,臣子们只是响应《奉天殿灾修省求敕》一文的要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话虽不中听,倒也是忠君爱国的肺腑之言。谁又敢教训陛下呢!”杨士奇劝慰道。
啪,永乐皇帝将一份他才看过的奏折扔到了朱高炽的面前:“太子,你自己看,这是不是你的主意,借别人的嘴来教训朕?”
朱高炽吓得一哆嗦,将奏折捡起来一看,原来是詹事府的一个小官名唤邹缉的人呈上来的。
朱高炽匆匆扫了几眼,又递给了身边的高希。
高希看完心里说,这邹缉还真敢说。
比如关于科派的问题,他说“且如前两岁买办青绿颜料,本非出产之所,而科派动辄千数百斤...及至进纳,又多以不中不肯收受,往复辗转,当须二万贯钞,方得进取一斤,而所用不足以供一柱一椽之费。”
这说的是朝廷片收颜料,偏偏派给不出产颜料的地方。朝廷收到东西自然觉得不好,再另派。这么七搞八搞,最后一斤大青居然被炒到了二万贯钞。老百姓这日子怎么过?
再比如动迁的问题,他说“孤儿寡妇、升斗小民不及迁走,已遭恶吏驱逐。或当严冬极寒之时,或当酷热霖汗之际,妻子暴露,莫能自蔽,仓惶逼迫,莫知所向。
上面的这两个问题,都是高希和朱高炽亲身经历过的。
而问题远不止两个,还有贪官问题、赋役问题、耗费公帑过巨的问题、让百姓为朝廷养马的问题、大兴僧道宫观的问题等等,几乎将永乐皇帝这么多年来国家建设批驳得一无是处。
“父皇,这邹缉虽然是詹事府左中允,在詹事府供职,但儿臣确实不曾也不敢授意他教训父皇,请父皇明察。”朱高炽慌忙解释道。
高希原来当了好几年的詹事府詹事,前一阵子才被罢官。若这邹缉真的有罪,真要追究起来,高希多少也要负点连带的领导责任。
“陛下,臣看了邹缉的奏章,虽然语多狂放不羁,但却句句是实言,并非凭空捏造。而且...”高希顿了顿,然后轻声提醒永乐皇帝道:“而且他并没有说迁都不对。”
“哦?”永乐皇帝被高希这么一点,突然清醒了一些,又拿过邹缉的奏折扫了一遍。
这邹缉很聪明,很会理解上级的文件精神。
如今借着“天火烧了三大殿”这件事,可以批评皇帝治国无方,但绝对不能说“天火烧殿”是因为“都城北迁”。
邹缉在奏折中骂得狠,且句句都有凭据,又不反迁都,这不正是永乐皇帝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