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皇帝的内心虽然倾向于更立四子朱高爔为太子，但杨士奇的表态说明，时机远未成熟。

“朕知道你的想法了。太子是一国储君，自然不能轻言更立。此番密谈，不可外泄，以免惹出朝堂风波。”

“是，臣遵旨。”

“嗯，申斥阿鲁台的旨意，就由你拟了，派人给阿鲁台送去，让他退兵。我们就看看阿鲁台这回是不是听话？兀良哈那边，就让高希原先举荐过的那个武状元杨霸天去，杀鸡儆猴。”

“是，臣领旨。”

玉龙卫，鞑靼阿鲁台大营。

阿鲁台正当壮年，五十开外，大圆脸，肤色黝黑，闪着油光。

他一手搂着一个鞑靼美人，一手举起一只银制的小碗，粗鲁地说道：“来，诸位安达（蒙古语兄弟的意思），干了这碗奶酒，就等好消息吧！”

“太师，你原本只是想教训脱欢，现在却要与大明对着干，万一天子震怒发兵来袭，你不怕吗？”说话的是兀良哈三卫中的“朵颜卫”首领少兴阿。

朵颜卫在兀良哈三卫中实力最强，少兴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的意思。显然，他好像并不担心大明的反应。

“太师，这都过去快二十天了，大明的使臣怎么还没到？会不会大明不派使臣了，直接发兵来讨伐？”这是元良哈三卫中的另一卫“泰宁卫”首领艾兴嘎，他面有忧色。

另一边端坐着的，则是“福余卫”的首领安巴海。他表情严肃，似乎与营中酒肉满桌、美女在怀的气氛格格不入。

“怕？大明真要打，早就从大同发兵，要赶走我们追赶脱欢的军队了...来，美人，喝一口...”

阿鲁台将手中的羊奶酒往身边鞑靼美人的嘴里硬灌了一口，弄得鞑靼美人一脸的酒，还呛着了。

“哈哈哈...艾兴嘎安达，别担心。朱棣老了，他上不了马，更打不了仗了，他只会派人来骂我。骂我？哈哈，又骂不死我。对不对，美人？”

阿鲁台放浪地笑着，顺手在鞑靼美人的胸口狠狠揉了两下。

“大明国力强盛，强将如云。上回派杨霸天为征北大将军，太师不是乖乖听话回漠北了吗？那位厉害的镇寇侯，也就是现在的四王爷高希还没出马呢！”

安巴海冷笑着说了这一番话，就像一盆凉水浇灭了阿鲁台的兴头。

他沉下了脸，将怀中的美人推开，瞪着眼看向安巴海。

“安巴海安达，我知道你并不想出兵帮我，但你到底还是来了。你若不来，安达没得做，你知道是什么后果。”阿鲁台说完，冷眼看着安巴海，将手中的羊奶酒一饮而尽。

兀良哈三卫朵颜、泰宁、福余早在洪武二十二年（1389）就受了大明的授封。性质上，三卫和忽兰卫、玉龙卫是一样的，属于羁縻卫，他们这些部族首领都是大明朝廷加封的大明官员。

少兴阿、艾兴嘎、安巴海三人的官方职位是卫指挥。

兀良哈各部族和鞑靼各部族间多有通婚，阿鲁台和他们三人多少都有点远近的亲家关系。

这回阿鲁台借着袭扰瓦剌向大明找事，便邀兀良哈三卫的亲家们来助阵。

但亲家归亲家，若没有实质的好处，怎么可能出兵来助阵？再说三个大明羁縻卫的官员领兵攻打大明边关，这就是反叛。

不过这样的反叛并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为的是能够在大宁地区驻牧。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部族的利益。

这桩事一直闹到了十五世纪中叶，三卫最终确实到了接近长城外的地区放牧了。这是后话，放下不表。

这一次，三卫是想借着阿鲁台闹事，也能从中分一杯羹。

不过三卫内部的意见并不一致。

朵颜卫少兴阿自恃本卫实力第一，期望从中得到最多好处，因此出兵助阿鲁台最为积极。

艾兴嘎胸无大志，纯属机会主义者，一面怕不出兵得不到好处、怕得罪阿鲁台，一面又担心若阿鲁台败了，会祸及于他。

只有福余卫的安巴海，立场最明确，不能与大明为敌。

但福余卫在三卫中最弱小，他若不出兵，其他二卫会对福余卫不满，鞑靼今后会怎么对付福余卫可想而知。

毕竟大明远在天边，鞑靼、朵颜和泰宁都是贴隔壁的邻居。

不过他早就叮嘱手下，出工不出力，他派出的人最少，躲在最后。

阿鲁台虽然对安巴海不满，但安巴海说福余卫弱小，人少兵寡，战不起也死不起，只能如此。

阿鲁台也不指望福余卫那点人马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只要能让三卫在宣府一带牵制大明，他就可以有更多的筹码与朱棣讨价还价了。

一个鞑靼小将跑进大营：“太师，大明使臣来了！”

“哈哈哈，怎么样？”阿鲁台心情大好，左顾右盼，得意地对几位头领说道：“我说的吧，朱棣不会发兵，他现在只敢派使臣骂人。去，让使臣进来，本太师要听听这么朱棣骂人用的是什么新鲜的词语？”

“前去！”鞑靼小将推搡着明国使臣。

这明国使臣踉跄着进了大营，差一点摔倒，脸上毫无疑问地带着害怕的神情。

“啊？”众人都呆住了，然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

“太监，一个太监...来做使臣...”阿鲁台指着明国使臣大笑起来。

明国使臣是谁？海寿。

对，就是御马监少监海寿。

还记得吗？当年马哈木挑衅大明，永乐皇帝写了一份讨伐的檄文，就是这位海公公跑去瓦剌大营，当着马哈木的面宣读的。

瓦剌兵们差点要宰了他，他却捡了一条命逃回来了。

如今，这么“美”的一桩差事，他怎么又“自告奋勇”要去鞑靼大营宣诏？

鬼的自告奋勇！还不是高希干的好事，他对永乐皇帝说海寿办事得力，又有前往瓦剌颁讨伐檄文的工作经验，殊为难得，因此再次保举海寿为大明使臣，前往鞑靼大营申斥阿鲁台。

我去！海寿接到旨意都来不及骂高希，只想立即跳下紫禁城的宫墙一了百了，总好过去鞑靼大营送死。

正当他琢磨着该从哪处宫墙跳下去合适时，“仇家”四王爷朱高爔（高希）却来找他了。

高希也不找地方，就在宫墙上面授机宜，直说得海寿心花怒放，屁颠颠地卷起申斥阿鲁台的圣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