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希此言一出,朱高炽内心五味杂陈。
他顿时明白了刚才杨士奇为何要“抢答”。
他看到永乐皇帝看向朱高爔的眼神中,满是赞许,似乎这本就是一个陷阱等着他朱高炽跳,然而他确实跳了。
这一刻,他的内心升起了一股深深的忧惧感,远胜当初汉王朱高煦给他带来的朝不保夕的感觉。
朱高煦当初想当太子,那是硬抢、明抢,很愚蠢,不仅给朱高炽造成麻烦,也给永乐皇帝造成许多麻烦,想偏爱他都不能。
可是高希不同,不同得可怕。
高希从来没有表现出谋夺大位的野心,反而一心一意地辅佐太子,全心全意为朝廷、为民众办实事,有目共睹。
就算是那些与高希政见不合的官员大臣,也都持公论,认可高希的才干和政绩。
争,是不争。不争,才是争!
朱高炽顿有所悟。
像高希这样的皇子,才是真正对他的太子地位形成有力威胁的人。
“不对啊,你刚才历数阿鲁台的罪状,说他‘死有余辜、罪不容赦’,怎么却第一个站出来为他说情?”永乐皇帝问道。
连阿鲁台都满脸诧异地抬起头看着这位让人琢磨不透的四王爷,想知道高希到底是怎么想的?
抓他来的人是高希,才说要杀他的人是高希,现在站出来说情的人还是高希!
这到底唱的是哪门子的戏?
“儿臣刚才所说的,桩桩件件都是事实,阿鲁台供认不讳。依照《大明律》,即便照太子大哥的意见,叛他斩立诀都是轻了。”
“然而,上天有好生之德。将阿鲁台活捉到父皇面前,他也知道了父皇和大明的天威不可冒犯,也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更加震慑了草原诸部,已经达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
“父皇本来就可以在三个月前挥师大漠,只是不忍苍生涂戮,才迟迟不出兵,而是苦心孤诣,想尽办法让阿鲁台回心转意。”
“父皇既然有此善心,而阿鲁台已经在此真心悔过,这善心难道就不能给他一点吗?”
“儿臣斗胆,请求父皇小惩大戒,打他一顿板子,晓谕草原诸部,也就是了。”
朱高炽听高希讲了这么一通,觉得高希简直将国事当儿戏。
阿鲁台袭扰瓦剌,又不听劝阻,陈兵大同城外,威胁边境、藐视大明。
如此重罪,刚才你还慷慨陈词,现在居然以“让父皇发发善心”的借口,要放过阿鲁台。放虎归山,让他下回还可以带兵威胁大明吗?
“四弟你好糊涂,小惩大戒、大发善心,是用在这样的大是大非的事体上的吗?”朱高炽质问高希。
高希还没说话,又是杨士奇插话:“太子殿下,老臣以为,陛下用四王爷带奇兵,执行‘斩首行动’,不出三天就将阿鲁台抓回大明,避免了边关上的战事,鞑靼部和草原诸部再无人敢挑衅大明。陛下若宽宏大量,放归阿鲁台,反而能树立陛下在草原上的威望,赢得人心,要比杀了阿鲁台好。”
“什么?”朱高炽疑惑地看着杨士奇,这位一直坚定自己做太子的大明首辅大臣,怎么也公开和自己的唱反调呢?老糊涂了,还是吃错药了?
“高炽,朕以为高爔说得对,杨阁老的话也深诸朕心。”
朱高炽听了,呆在当场。
还有一个人也呆住了,就是一直匍匐在冰冷地面上的阿鲁台。
当滑翔伞降落在东胜卫时,他就在恐高和对未来命运的恐惧就晕死过去了。
他如此狼狈地被活抓到大明,料定自己必死无疑。一再求饶,只是他最后想努力生还的手段罢了。
消弥永乐皇帝的怒气,激发永乐皇帝的善心,他阿鲁台才有生路。
没想到真的见了效,此时的阿鲁台的内心欣喜若狂,暗暗感谢长生天的护佑。
抓他的四王爷、大明的首辅,还有皇帝陛下,居然都同意饶恕了他。这不是奇迹是什么?
“圣天子、大明皇帝陛下,罪臣知错了,陛下不仅英明神武,而且还是菩萨心肠,阿鲁台今后绝不再与大明为敌,绝不再做这样的错事了。呜呜呜...”
阿鲁台这货说到后来,居然被自己的感动了,假模假样地干嚎了起来。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拉他出去,赏他八十大板。”
永乐皇帝下了令,殿外亲军卫进来就要拖他出去行刑,高希却补了一句:“好好地打,但不能死人,否则倒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善心了。”
朱高炽吃惊地看到,永乐皇帝和杨士奇居然都赞许地点了点头。
“阿鲁台谢陛下不杀之恩,谢陛下不杀之恩!”阿鲁台被两个亲军卫拉出去时,脸上居然还带着喜色。
那是当然,打八十大板总比砍头强多了,再说四王爷还说不让打死了,阿鲁台的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他能不高兴吗?
“父皇,这是...”朱高炽不解地看着永乐皇帝。
永乐皇帝坐得有点累了,他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刘公公已经在他背后塞进了一个软垫。
做了这么多年皇帝,永乐皇帝还是第一回体验到如此兵不血刃的痛快感。除了派了几百火枪营军士,狠狠教训了一下兀良哈三卫,大明再未动一兵一卒,就将嚣张至极的阿鲁台从千里之外的大漠活捉到了北京。
省了大明多少的钱粮和自己多少的殚精竭虑不说,这一次的“斩首行动”将大明在蒙古诸部落听威望推向了巅峰。
他看到朱高炽到此时还不懂他的心思,内心泛起不悦,不过并未表露。
“陛下英明神武,这一次的‘斩首行动’,在运筹帷幄间决胜千里,臣等不如,臣等不如啊!”杨士奇想歌功颂德一番,叉开话题。
“这次的斩首行动,说实在的,之前朕并不同意。只是在高爔一直坚持之下,朕以为值得冒一回险,所以才下密旨执行斩首。”
“是朕的决断没错,但要英明神武、运筹帷幄,这功劳算不到朕的头上,非高爔至莫属。哈哈哈!”永乐帝的笑声很畅快,不仅仅是胜者的笑,还饱含着父亲为儿子骄傲的感情,谁都听得出来。
“爔儿,你给你的太子大哥说说,为什么朕要发善心饶过阿鲁台。”永乐皇帝这是让高希为朱高炽解惑。
朱高炽有些尴尬地站着,杨士奇瞥了一眼朱高炽,对着永乐皇帝挤出一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