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皇帝临终前给朱高炽的那份恢复高希皇四子身份的诏书,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洪熙皇帝的案头放着。
洪熙皇帝心地宽仁不假,但人无完人。
自即位以来,他推行了许多减轻百姓负担的政策,但在私生活上,他也将自己的欲望释放了出来。
洪熙皇帝的虚龄已经年届四十七岁,奔五十的人了。可是,他却开始放飞自我,无限迷恋起后宫的佳丽来。
白天不管多忙于政事,夜晚却一定要更换佳丽,陷入温柔乡里,以致近来常感腰酸背疼,两膝酸软。
做太子时的谨慎小心、虚怀若谷的品质渐渐消退,臣子的建言,许多时候他也听不进去。
至于高希,他的心情到底还是有些矛盾。
虽然高希早在永乐帝在位时就表明自己无意帝位,而且还将锦绣集团的控制权交给了朱瞻基,事实上也就是交给了他。
交出锦绣集团,高希就和杨士奇、夏原吉这些重臣并无二致了,身后经济实力的依托便没有了。
所谓重臣,只不过是皇帝看重你罢了。
皇帝若不待见你,分分钟让你回家卖红薯。
但现在朱高炽已经是皇帝了,高希也不再控制锦绣集团,他反而对高希不放心起来。
这纸“恢复朱高燨皇子”身份的先帝遗诏,照理说早该发出去执行了,却一直被他压在案头。
高希既然不提此事,他也就假装忘了。
他的内心其实是在担心,若高希一旦恢复了皇子的身份,难保哪一天会威胁到他的帝位。
如今高希交出了锦绣集团的控制权又怎样,他高希当初不就是松江府乡下的一介小民吗,却只是在这短短的十几年间混得风生水起,位列朝廷中枢,洪熙皇帝的内心仍旧隐隐地担忧。
就像今天关于“还都南京”的争吵,尽管高希的反对意见是极少数派,但他依旧感到能量巨大。
更要命的是,太子朱瞻基也和高希一条心。自他皇爷爷那会儿起,瞻基就开始历练政事,难道他就不清楚朝堂之上的残酷吗?
朕这是为他在保天下、保帝位啊?他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可是...
他又瞥了一眼面前的诏书,善良的本性又让他觉得自己对不住高希这个亲弟弟。
这个亲弟弟可是在他上位的过程中,曾给予过他毫无保留的支持和帮助。
“唉...”朱高炽叹了一口气。
在保帝位、打压高希,和执行先帝遗诏、恢复高希皇子身份两者之间,他犹豫不定。
高希当然也能感受到自己这位皇兄的变化,他沮丧地退出了养心殿。
朱瞻基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过来安慰高希。
“四叔,别在意。父皇没休息好,脾气也变臭了。等他休息好了,就知道你我说得没错。”
“瞻基,人是会变的。特别当了皇帝的人,更是会变。你以后当了皇帝...”
“我肯定不会变,放心吧,四叔,呵呵...”
朱瞻基爽朗的笑声,并没有赶走高希心中的忧虑。
回到家,家人先前已经都去了松江老家,宅院里特别安静,只有从南京赶回来的管家平安迎了上来。
“老爷累了吧?”说着,为高希解去披肩和官帽,又亲自端上热乎的茶水。
“嗯...”高希没心思多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平安知道高希的脾气,也不多说,端来热水让高希洗了把脸,叫下人端上晚饭来。
见平安侍立在一边,高希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把椅子。
“别傻站着,坐下,陪我一起吃饭。”
“这,这可不行,老爷。”
“什么行不行的?这是家里,又没外人。”
“老爷,上下有别,再说你是王爷,小人怎么敢和你坐在一起吃饭。”
“呵呵,”高希听了笑了起来,这还他今天头一回笑,“屁话,什么上下有别,王爷不王爷的。关起门来,你我就是兄弟,我让你坐下,你就坐下。坐下,吃饭,否则就捆了你、结结实实打你一顿。”
“呵呵,那...好吧!”
这空荡荡的屋子,今天高希本就心情不好,如果再没人陪他吃饭,他就真的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南京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处理得差不多了,都是小张掌柜在张罗,我帮着搭了把手。”
“嗯...”
“松江府那边也还行,只是...”平安欲言又止。
“怎么?出事了?”高希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是两位夫人,还是几位少爷出事了?”
“哦,不,家里人都没事。”
“那你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老爷你没看这两天的报纸吗?”
“报纸?怎么说?”高希一脸疑惑,他最近一直在朝中忙,确有几天没看报纸了。
“你看。”平安将一份当天的《锦绣日报》递了过来。
头版是关于股市行情的报道,用了醒目的红标题,“高希锦绣集团去职,股脂受挫大幅下跌”。
“昨日,南京、小官镇两地股市继续下行,单日股指跌幅超过一成。两地股交所临时停牌,方才止住可怕的跌势。两地均发生股民跳河跳楼自杀事件。坊间传闻,锦绣集团的控制权已经转移,不再由高希大人掌控,市场信心由此大挫......”
高希没有再看下去。
“锦绣集团九成股权转入锦绣基金会的消息,怎么泄露出去了?”
“老爷,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老爷你不仅是大明国的柱石,也是锦绣集团的柱石。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钱啊!不知道有多少大小报纸派了暗线,日日打探你的消息呢!像转移锦绣集团股权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锦绣日报》是我们自家的报纸,这个消息已经压了好几天了。但若再不报出来,恐怕要被那些不入流的小报占了先,到时候舆论上就更难掌控了。”
平安倒是为高希担心得不得了,高希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下。
然后,他的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将刚刚夹起来的一块红烧豆腐又放回了盘子里。
“平安,先别吃了,你这就去请太子来,另外将《大明时报》、《詹事快报》和《锦绣日报》,还有一些你认为办得不错的报纸的总编、主笔都叫来,就说我有事要找他们。”
“现在?”
“对,就现在。”
平安见高希兴奋起来,一扫进门时的沮丧表情,他也挺高兴,就是不知道自家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天都黑了,叫太子来?还要叫那些报纸的总编来?”
“别啰嗦了,快去!务必请来。”
平安拿着高希的官印,还有一封说明夜间外出的亲笔信就出了门,以便碰到检查宵禁的官兵时说明。
实际上,说明信就是多余,那些巡夜的官兵一见是太子太傅高希的印信,啥话也不敢说,放行。
平安忙活了半宿,终于将诸位总编、主笔,还有太子殿下都通知到了。
待太子朱瞻基赶到高府,走进花厅时,里面已经满满地坐了一屋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