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爪哇三国,虽然受大明天子册封宣慰司,但大明从不派员任职,更不驻军。此前因为满者伯夷与三佛齐纷争,大明天子派大人带兵调停,我满剌加也以为只是权宜之策。没想到,大明天子一改羁縻国策,要派兵长驻爪哇。恕我直言,我满剌加有异议,更别说让我国分担军费了。”
罗侈立场鲜明,态度强硬。
高希身边的田二将军跨出一步,正视罗侈严肃地说道:
“满剌加使臣,请注意你的用词。贵国对外交往可以‘国’自居,大明天子也不追究。但现在是大明旧港卫指挥使、海外巡察使大人代天子主持会议,你们都是大明的臣子,不得以‘国’自居。”
罗侈抿了抿嘴,忍住没有说话,却是满脸怒气。
高希笑道:“诸位使者,田二将军直人直语,虽然语气颇重,却是道理,望诸位注意,海涵吧!”
“大人可否说细一些,大明为何在此长期驻军?要驻军多少?每年开支又是多少?要我三司各负担多少?”施济孙问道。
“我宣德皇帝陛下已经决定承太宗皇帝宏志,重开西洋航路。为保航路安全及航路沿线诸国利益,大明必须开始海外长期驻军。今后只要有大明驻军,爪哇岛及南洋诸国,便不会再有纷争与掠夺。”
“至于驻军人数嘛,按我大明制度,一卫人数五千六百人,不过不会一次驻满,视情况逐步增加吧!”
“满剌加、满者伯夷、三佛齐,都将设立旧港卫下设千户所、百户所、火枪营、伞兵营。”
“按照目前的计算,每年驻军开支约为五十万两白银......”
高希刚说到此,罗侈大声打断:“朱大人,满剌加的利益,满剌加人有能力自保,无需大明天子劳心费神。我们不同意大明派军进驻满剌加。”
“朱大人,满者伯夷可以考虑大明驻军,但驻军只能用于平定爪哇岛诸国纷争,不得干预诸国内部事务。”苏希达提出了要求。
“朱大人,三佛齐对大明驻军不持异议,但也主张驻军不得干预诸国内部事务。还有...三佛齐是小国,岁入不多,驻军费用不知道是多少,若高了,恐怕我司受不了啊!”施济孙说道。
对于罗侈的硬强,高希似乎没有看到一般。
“诸位,我一开始就说了,大明在此驻军是为了保西洋航路安全及沿线诸国利益。只要各国和平共处、共享繁荣,没有纷争,我大明绝不干涉诸国内部事务。”
“驻军开支到底如何分担呢?”施济孙还是着急钱的问题。
“三司均摊,各司年均约白银十七万。”高希大声说道。
“这...这太高了!”施济孙愁容满面。
“满者伯夷虽然负担得起,但驻军也保卫了大明的利益,总不能大明一分银子也不出吧?”苏希达说到了点子上。
你大明驻军,说到底是保大明的利益,却要我们掏银子,你自己一毛不拔,我们岂不是冤大头?
“大人可真是精明啊!”罗侈冷言冷语嘲讽道。
高希只当没听到:“我也认为驻军开支全由三司承担说不过去,但大明制度,卫所开支全在地方自行解决,这可如何是好?”
高希皱起眉不说话,苏希达公主、国主施济孙也愁容满面,罗侈依旧横眉冷对。
半天,高希才开口道:“这样好不好,以‘开支换土地’?”
开支换土地?什么东西?众人一时不解。
“开支换土地,意思就是每年五十万的驻军开支,全由大明自行解决,永不收取,但你们三司必须永久无偿划出土地供驻军所用?”
“好!”施济孙一听,心宽了,立即表示赞同。
“好,没问题!”苏希达也立即同意。
这个提议当然好。
比起大明国土,爪哇岛虽然小,面积大约十三万平方公里,差不多有台湾岛面积的三点六倍,但当时人口也不多。
此时,三国总人口加在一起不足一百万,正所谓“地广人稀”,有着大片未开荒的原始山林土地。
高希问三司(满剌加宣慰司、满者伯夷宣慰司、旧港宣慰司)要钱肯定没有,但要地,那太多了,随便给。
“大明驻军如果只要土地,就能永久免除满者伯夷宣慰司的驻军开支,本使现在就可以回复大人,满者伯夷欢迎大明驻军。”苏希达明确表态。
“三佛齐回复大人,若以开支换土地,三佛齐欢迎大明永久驻军。”施济孙没有了小家子气,乐呵呵地,心满意足。
大明驻军在此,没人再敢欺负他们三佛齐了,还不用出一毛钱。
“罗侈,你怎么说?”高希终于问到了罗侈。
“大人,本使刚才已经说过了,满剌加的利益,满剌加人自己保护,所以...”
这回高希不等他说完,接口便道:“所以你不同意大明驻军,也不同意承担驻军开支,当然就更不要谈什么‘以开支换土地’了,是不是?”
“是!”罗侈毫无畏惧,坐得笔直,双目直视高希。
“嗯...很好。”高希极为欣赏地打量起罗侈。
说实话,高希由衷佩服这小子,满剌加能有这样的王子,有这样的使臣,为了本国利益寸步不让,这是满剌加国的幸运。
只是,国与国的谈判,都是以实力为后盾的。
罗侈见高希对着他说“很好”,语气还颇为欣赏,倒不知道高希想干什么。
只听高希娓娓说道:“当年,你的父王拜里米苏拉,不满向满者伯夷国纳贡的要求,与满者伯夷开仗。大败之后,逃到淡马锡。后来,遏罗人不满,又将你父赶出淡马锡。你父又逃到了满剌加,由此定居建满剌加国。可是,遏罗人欺满剌加弱小,向你们每年索要纳贡黄金四十两。是不是?”
这是一段辛酸的往事,有光荣,也有耻辱,高希说的是事实。
“是。”罗侈眼中有愤怒,也涌起了泪花。
“你们是何时开始不向遏罗国进贡的?”
罗侈闭口不言。他知道,但他不想说。
“你不说,我来说。永乐元年,你的父王,亲自带着大臣亲随前往大明国觐见天子,得册书印宝。从此满剌加与我大明建立纳贡关系,遏罗人的四十黄金年贡就此成了历史。是不是?”
罗侈当然不会接话,高希也不要他接话。
“我问你。如果满剌加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利益,你的父王一而再、再而三地败走?”
“如果满剌加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利益,在获大明册封前,为什么你们要屈辱地接受‘遏罗人每年索贡四十两黄金’?”
“如果满剌加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利益,你的父王为什么亲自前往大明朝见天子?”
年轻的罗侈依旧腰杆挺直,却泪流满面。
高希说的都是事实,他无可反驳,但他的眼神中依然有着不肯屈服的倔强。
“巡察使大人,你仗势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