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吗?
陆时渊沉默。
良久,他躲避着沈银翎的视线,声音艰涩:“昭昭,你明知她对我有恩……”
江南一带的势力支持,是陆争流夺嫡的关键之一。
罗晚照劝说她的父兄支持陆争流,对陆时渊而言便是有恩。
陆时渊垂下头,有些颓糜:“昭昭,我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我不能背弃她。”
沈银翎笑了起来:“你瞧,你心里明明有了她的位置,却还要逼我为妾。听说你的王妃不能生育,我猜,你是想让我给你们生个儿子,以后抱养到她的膝下吧?”
“昭昭!”
陆时渊不敢置信,眼圈通红,“你这话也太诛心了!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始终就没变过!你流放甘州的那三年,我哪一年没给你寄信寄钱寄东西?!如果我不在意你,我何必费那些功夫?!你这么说,与作践羞辱我的感情有何分别?!”
“你的感情?你有什么感情?我记忆里的陆时渊,温润如玉用情至深,是个满腹诗书的才子。而不是现在这个……”沈银翎盯着陆时渊,像是在斟酌最精准的用词,“而不是现在这个,虚伪自私,勾结官宦,鱼肉百姓,视人命为草芥的吴王殿下!”
“我没有!”
“听说梁园是你和罗锡白共同拥有的资产,天下第一园,穷奢极欲,挥金如土。吴王殿下敢拍着胸脯保证,建造这座园林的钱财里面,每一个铜板都是干净的吗?罗锡白和他爹靠着劫掠富商买卖官爵,获得了泼天富贵,想来吴王殿下也经常参与其中吧?”
陆时渊万万没想到,沈银翎才来梁园不过一天,就已经打听到了罗家的底细。
甚至……
甚至还猜到了他和罗家狼狈为奸!
是了,他的昭昭,一向很聪明的……
陆时渊脸色发白。
可他到底舍不得对年少时深爱的少女说一句重话,只痛苦道:“昭昭,你早晚会知道,我是有苦衷的。我与陆映不一样,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你。我事事都可以依着你、纵着你,唯独留在江南这一件事,你得依着我。”
他摇着轮椅,转身离开。
像是落荒而逃。
转眼就到了纳妾当日。
罗晚照亲自张罗,在梁园设了九九八十一桌丰盛的筵席。
碍于沈银翎已经嫁过人的特殊身份,陆时渊和罗晚照只对外声称要纳的小妾是从京城带回来的一位孤女,名唤绿珠,很得吴王夫妻喜爱。
罗晚照亲自侍奉陆时渊整理衣衫,遗憾道:“沈妹妹曾是公府千金,以妾礼迎她进门,终究是委屈她了。我本想安排她凤冠霞帔,以正室礼嫁给王爷,无奈被父亲和妹妹阻拦,说是太不像话。”
陆时渊感喟地拍了拍她的手:“如果昭昭能像你这么懂事,我不知该有多么省心。年少时喜欢她娇俏活泼,如今却总觉得她过于锋芒毕露,不及你温柔似水。小姑娘到底不懂事,又经历了许多磨难,只怕她的脾气一时难以改过来,往后,劳烦王妃多教教她。”
罗晚照感动哽咽。
她伏在陆时渊的膝上:“王爷不离不弃,还如此称赞妾身,妾身实在欢喜……妾身盼望沈妹妹能早些为王爷诞下子嗣,开枝散叶,绵延后代。”
“顺利的话,也许本王今年就会和昭昭有孩子。自然,本王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陆时渊深深呼吸,按捺住内心汹涌澎湃的感情,仔细照了照镜子。
镜子里的男人,眉目温润秀俊,身穿绯红色喜服,像是一棵挺拔的修竹。
容貌看起来,仍旧和年少时相差无几。
他知道昭昭对他有许多意见。
但是这都不重要。
等纳妾礼成,她就是他的女人了。
时间会冲淡一切,等将来昭昭怀上他的孩子,她就会安心待在他的身边,再也不会想起陆映,再也不会想起那所谓的仇恨。
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得到昭昭了。
然而他和众多宾客等了半个时辰,直到错过吉时,也没等到去接沈银翎的轿辇回来。
吴王夫妻急匆匆来到昭月楼,却见四周牢牢围着数百名私兵。
派来接亲的粉色花轿被扣押在旁边,那些轿夫、喜娘和丫鬟被打了个半死。
罗晚照吃惊:“是我大哥的私兵……”
说话间,昭月楼的大门徐徐打开。
罗锡白挺着将军肚,鬓发抹着桂花油,一脸严肃地出现在屋檐下:“妹妹、妹夫,沈姑娘说,她是被你们二人掳掠到江南的,本官问你们,这事是真是假?!”
陆时渊万万没想到,罗锡白会亲自为昭昭出头撑腰。
昭昭她怎么能放着他这个青梅竹马不要,反而去求助罗锡白这么个陌生人?!
“妹夫,我问你话呢,你发什么呆?!”
陆时渊心里不是滋味,只得道:“大哥,事情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罗锡白一脸恨铁不成钢,指着夫妻俩数落,“咱们也算是体面人家,你们怎么能强抢民女呢?!人家不愿意给你当妾,你就不应该逼迫她!瞧沈姑娘可怜见的,又没个肩膀依靠,你们是想活活逼死她吗?!”
罗晚照急了:“大哥,宾客都在梁园等着——”
“你别说话!”罗锡白打断她,“你也是,你想帮妹夫纳妾,就该正正经经找个姑娘,光天化日把人抢回来算怎么回事?!我罗家的风骨,都要被你丢尽了!行了行了,我做主,取消纳妾礼,你们谁也不许再逼迫沈姑娘!至于那些宾客,就跟他们说人跑了就是了!”
众人面面相觑。
说人跑了,这叫怎么个事儿?!
陆时渊也很清楚,有罗锡白亲自出面,他今日是得不到昭昭了。
他的心沉进水底,下意识仰头望向楼上。
容色娇艳的少女,根本就没有换上喜服,像是早已笃定今日的纳妾礼成不了。
她穿着一袭雪白襦裙,闲适地靠在雕花扶栏边,黄昏的风拂起她披散的秀发,她回眸,伸手抬起横斜梨花,居高临下地冲他嫣然一笑。
仿佛是在嘲讽他的算计不过是水月镜花,终究落了空。
……
与此同时,京城,东宫。
黄昏的风把一枚梨花瓣吹落到了陆映的书案上。
他合上奏章,冷眼望向跪在底下的钱多宝:“你刚刚说,三天前,有人劫持了你的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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