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私自调换了名额,将原本属于我们女儿的肾源,换给了他白月光的女儿。
后来女儿病情恶化,抢救无效死亡。
与此同时,白月光的女儿手术成功,丈夫高兴地给全医院发红包。
我气急攻心昏迷,醒来被告知身患癌症,已经进入了生命倒计时。
心灰意冷后,我抱着女儿的骨灰盒出了院。
在冷冰冰的家中,独自拟好了离婚协议书。
1
晚上十点,韩奕终于回到家。
关上门,刚换好鞋,客厅的灯光乍然亮起。
他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只见我抱着个白瓷罐子,悄无声息坐在客厅沙发上,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
“冯妍你疯了?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吓唬人?”
听见韩奕的大声斥责,我机械地抬起头,望向他。
哪怕已经是深更半夜,韩奕的发型也丝毫没乱,连衬衫都平平整整。
可以看出,那个让他细心照顾、陪护了一天又一天的母女俩,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让他这个向来懒散的人,也认真注重起了形象。
见我只看着他不说话,韩奕满脸的烦躁。
“还在记恨肾源那件事?”
我抱着瓷罐的手紧了紧。
“我不是说过了吗?肾源以后还会有!我是医生,得先为病人考虑——月月现在正处于最好恢复的阶段,这颗肾移植给她,能达到治愈的最佳效果!”
“我知道你心疼可欣,但她已经等了那么久了,难道还差这一点时间吗?她是我女儿,我又不会不管她……”
韩奕语气中充满了不耐,显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我就是一个无理取闹的泼妇。
但,真的就差这一点时间啊。
错过了这个肾源后。
女儿病情就迅速加重,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我的女儿,她还那么小,死之前紧紧握着我的手,问爸爸怎么没来,是不是爸爸不喜欢她了。
我只能不断地亲她的脸颊,告诉她妈妈在身边、妈妈会一直陪着她。
直到完全闭上眼睛,可欣都没能见到爸爸最后一眼。
他初恋的女儿、沈月月却因为肾源及时,活下来了。
可她女儿用的明明是我女儿的肾源啊!
我恨透了这个虚伪自私的男人,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他。
似乎是觉得训斥够了,韩奕终于住了嘴,将满是香水味的外套扔给我。
“拿着,在我明天上班前洗干净,记得熨平整……”
见我无动于衷,没有伸手去接,任由外套掉在地上。
韩奕皱了皱眉头。
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笃定地开口:
“我们离婚吧。”
韩奕瞬间卡了壳。
他似乎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从我嘴里说出的话,眼神里满是怀疑和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
我勉强勾了勾唇:
“我说,韩奕,我要跟你离婚。”
说着,我将桌子上拟好的离婚协议书推给他。
“这是离婚协议,我什么财产都不要。明天民政局九点上班,记得准备好证件。”
一时间,客厅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住了。
韩奕没有翻看协议,反而肉眼可见的怒气逐渐翻涌。
“你还有完没完?!”
“今天就非要跟我闹这个事?月月比可欣更需要这个肾源!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冯妍,你能不能别这么自私?!”
他恼怒的目光刺在我身上,仿佛在强逼着我退缩。
我全然无视,再一次淡淡开口:
“韩奕,我要跟你离婚——这不是商量。”
他的脸色瞬间阴冷下来,随即嗤笑:
“你现在还学会威胁我了是吧?”
他取回外套穿上,紧绷着脸,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显然,韩奕决定眼不见心不烦,今晚不准备在家住了。
到了门口,还不忘回头冷声警告我:
“冯妍我告诉你,就算真离婚了,可欣的抚养权也一定是我的——你最好别后悔!”
话音落下,韩奕摔门离去。
客厅又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我摸了摸怀里的白瓷罐子,像在抚慰受惊的孩童。
从进门到现在离去,韩奕丝毫没关心地问一句,他的女儿今天身体有没有痛、这么晚了有没有睡着。
他甚至从没顾忌音量,连摔门声都震耳欲聋。
从始至终,他也没有关心我怀里的罐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看向空无一人的门口,目光空泛。
韩奕,可欣的最后一面你没能见到。
我的最后一面,你也注定见不到了。
2
第二天,我准时等在了民政局门口。
过了九点,韩奕还没来,我干脆利落地给他打去了电话。
对面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
“冯妍!你除了撒泼还会干什么?非给我找不自在是吧?”
我语气平静:
“过来离婚,韩奕,别让我看不起你。”
最终他还是过来了。
签下名字、盖上印章,离婚证到手。
韩奕的脸色十分难看,怒极反笑:
“好好好,我真是小瞧你了。”
“别忘了我说的,可欣的抚养权是我的!冯妍,我给你三天时间收拾东西,把孩子送过来——否则我不介意打官司!”
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我想笑,喉头却涌上一股腥血。
韩奕,可欣已经去世了啊,就死在沈月月手术成功的当天。
你会高兴吗?至少为你省下一笔官司费。
我没有再回那个家。
可欣的东西我已经全部烧掉了,我自己的东西也全扔掉了。
家里所有的合照,我也已经全部剪掉。
最近身体越来越不适,吐的血里也经常掺着内脏碎片。
执着于领离婚证,也是为了不再与韩奕当一家人——哪怕是到了地底下。
当天,我拿着早已收拾好的行李,抱着可欣的骨灰盒回了老家。
父母从来都尊重我的决定。
就像当初他们明明不喜欢韩奕,却为了让我开心、同意我跟他结婚。
现在也是一样。
他们看着我怀里的骨灰盒、和形销骨立的身体,已经猜出了什么,却不开口多问。
只是每天给我做营养的饭菜、为我擦嘴里喷出的血。
又一次吐血吐到哑,我看着爸妈眼里的痛苦,只觉得后悔。
后悔不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回来打扰他们。
大概是猜出了我在想什么,妈妈紧紧抱住我,忍不住哭出声:
“囡囡,爸爸妈妈很高兴你能回来——最后一段路能陪你在身边,我们只会觉得没有遗憾啊!”
眼泪忍不住滑落,我心里终于释然。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坐在摇椅上,旁边是妈妈洗好的葡萄。
盛夏的光晕中,我看见了可欣。
她穿着我新给她烧的白色连衣裙,趴在我腿上,对我笑盈盈:
“妈妈!可欣能碰到你啦!”
我拉着可欣的手,看着爸妈将我的骨灰盒放在了可欣的旁边。
一大一小,两个瓷罐相互依偎,就如同从前可欣睡在我怀中的样子。
可欣眨着清澈的大眼睛:
“妈妈,姥姥和姥爷看不见我们了……”
我摸摸她的头:
“但是姥姥和姥爷心里面有我们。”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还停留在世间。
但是在看到爸妈情绪稳定下来后,我决定带着可欣去看看她的爸爸。
活着的时候,韩奕全部的心神都放在隔壁病房的沈月月身上。
可欣每一天都期盼着爸爸能来探望她,却到最后都没能看上一眼。
现在,我还是遂了她的心愿,让可欣看个够。
医院里,韩奕刚下手术台。
可欣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爸爸,兴奋地围着他跑来跑去。
但韩奕感受不到她的存在,无动于衷地坐着休息。
另一名医生走过,韩奕像是想到了什么,叫住了他:
“赵哥,我女儿出院之前恢复的怎么样啊?”
那名医生笑了笑:
“恢复的特别好啊,治疗得很及时,一点并发症都没有!”
3
我心里满是疑惑。
自从韩奕坦白将肾源调换给了沈月月,我就再也信不过他,毅然带着可欣转了院。
另一个医院的医生帮我们排上了新的肾源渠道。
为了可欣的心情着想,又经过了病情评估,我才开始带着她回家养病。
虽然三天后突然急转直下,回了医院急救室。
但从韩奕就职的医院离开时,可欣的身体状况根本算不上好,这名医生怎么会说出这番话的???
可韩奕已经信了,他松了一口气,道谢后就又去工作了。
他走后,那名赵医生挠了挠头。
“这小韩怎么了,他女儿的病情不是由他一直跟进的吗?”
“十三号的时候手术多成功,他还给全医院发红包来着,这么快就忘了?”
我愣住了。
可欣在旁边晃了晃我的手,眼睛亮亮的:
“妈妈,那一天爸爸是来看我了吗?”
我喉头发哽,说不出话来。
十三号,是可欣急救失败、去世的日子。
我还记得她覆盖在白布下的小小一团、她冰凉的小手,和她苍白的脸蛋。
而沈月月在那一天,移植了本该属于可欣的救命的肾脏。
原来,这家医院的人都把沈月月当成了韩奕的女儿。
原来,十三号当天,他高兴地给全医院都发了红包。
明明灵魂感受不到寒冷,我却颤抖了起来。
韩奕,你有没有想过,就在你为沈月月手术成功而兴奋时——你的亲生女儿正在六公里外的另一家医院,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你有空给所有人发红包,却不愿接我打过去的二十几通电话。
可欣直到闭眼之前都还在想着你啊!
我的内心不知是悲哀还是愤怒,惨然一笑。
韩奕,你简直不配当父亲!
可欣感知到了我的情绪,抱住我的腿:
“妈妈,不要再伤心啦,可欣会一直陪着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这一次,可欣没有再说要爸爸。
晚上,韩奕下了班。
我带着可欣,跟着他回了家。
虽然嘴上不说,但可欣飘在韩奕身边还是很开心。
这世上,哪有不爱父母的孩子呢?
到家门口,韩奕掏出钥匙。
门打开,沈佳和沈月月母女迎了出来。
我愣住了。
就连可欣都愣愣地说不出话。
沈佳如同女主人一样,接过韩奕的公文包和外套,笑得一脸温婉:
“回来啦?饭都做好了,快洗洗手。”
沈月月恢复得很好,在一旁蹦蹦跳跳。
完全不像我的可欣,连灵魂都看起来那么孱弱。
韩奕进屋,摸了摸沈月月的头,对着沈佳温和地笑:
“小佳,辛苦你了。”
看着这一幕,我如遭重击。
第一次见到沈佳,是在可欣上小学的时候。
她向来是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但升了二年级没几天,却变得越来越沉默。
我本以为是小孩子年纪增长后、性格自然的变化。
直到我有一次给她洗澡,发现了她衣服底下密密麻麻青紫的伤痕。
第二天,找到了女儿的班主任。
“孙老师,这事儿您必须得管!”
“小小的年纪,怎么能这么恶毒?这叫校园霸凌你知不知道?!”
我气得浑身发抖。
班主任小声劝慰,却始终给不出一个解决办法,气的我火冒三丈。
独自输出了半天,身边居然连一声应和都没有。
我愤怒地转过头,却见韩奕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对面,盯着校园霸凌罪魁祸首、那个叫沈月月的女孩——身边她的母亲。
这次的霸凌事件,最终在沈佳的道歉、以及韩奕的大度原谅下就此翻篇。
沈月月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我不敢置信,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韩奕却强行将我扯了回去。
面对我的质问,他毫不心虚。
“我了解沈佳的为人,这件事一定有误会。”
“她心地善良,教出的女儿一定不会做出霸凌别人的事。”
这时,我才知道韩奕曾有过一个白月光初恋。
他们在最美的年纪谈了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却被强行拆开。
直到今天,韩奕有了家庭,沈佳成了单身母亲,双方才终于阴差阳错地重逢。
4
当晚,我和他大吵了一架,并在第二天往女儿的书包里塞了紧急报警器。
但似乎是为了印证韩奕的笃定。
那个面对我的咆哮满脸得意的女孩,再也没有故意欺负可欣。
反而从那天开始,我们两家开始经常碰到。
有时是在公园,有时是在商场,有时是在学校附近。
每一次遇见,韩奕都会和沈佳聊很久。
他不仅开始积极参加家长会,在家里心不在焉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韩奕再也不会在可欣撒娇时将她抱起,反而皱起眉责备她:
“像什么样子?你看看人家月月,从来都不会这么娇里娇气!”
当可欣照旧考了年级第一,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夸奖她,而是意图鞭策:
“不要骄傲自满,更不要只顾着学习。要多向月月学,平时多锻炼、多跑步!”
就连在饭桌上吃饭,韩奕都不忘提起沈月月母女:
“月月就是爱吃肉,才长那么高——而且你沈佳阿姨做什么菜她都不挑食!”
但沈月月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成绩在班里吊车尾、整天就知道疯玩儿、跟老师顶嘴、交不到朋友。
这些事在韩奕嘴里,却都成了“与众不同”的象征。
可欣性格好,从来都不反驳,只认认真真地答应。
哪怕如此,韩奕都不满意:
“一点个性脾气都没有,以后到了社会上根本没有月月吃得开……”
我不止一次对他这种行为表达反对意见,韩奕却不以为然:
“我是可欣的爸爸,说这些不都是为她好吗?”
“忠言逆耳,等她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后来可欣得了病,退学住进了医院。
但是,除了可欣第一天住院、韩奕来看了一眼之外,之后他就再也没来过了。
偶然听到其他医护和病人谈起他,却都说韩医生是个好爸爸。
“工作那么忙,还要每天都抽时间去看女儿!”
“这当爹的是真负责,就是可惜了孩子。那么小的年纪,居然得了肾病,可不好治呦……”
类似议论不在少数。
我一直为此感到疑惑。
直到在医院走廊偶然撞见他和沈佳,我才知道沈月月也因肾病住进了医院。
入院后,韩奕为她们事事亲力亲为,跑前跑后从不含糊,与对待我们的女儿截然不同。
可欣常常因为药物的影响吃不进东西。
而韩奕却在高压的工作下,坚持每天为沈月月做营养餐。
可欣难受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韩奕却每个晚上都在沈月月病房里为她哄睡,甚至经常买玩具让她高兴。
可欣每天都在问我,爸爸在哪里?我答不出来。
但韩奕每天都要在沈月月病房里呆上至少一个小时,就是为了给她们母女俩足够的安全感。
面对我的厉声质问,韩奕却振振有词:
“她们孤儿寡母的,我帮一把怎么了?”
“可欣父母双全,但月月不是!那孩子缺乏安全感,我只是多照顾了一下而已。冯妍,你能不能别这么自私?!”
此刻,韩奕和沈佳、沈月月母女坐在我们的家里,浑然天成得就像一家人。
从前那些古怪的地方,一下子全都有了解释。
我气得浑身发抖,攥紧了拳头。
韩奕,你怎么敢的?
亲生女儿的身体情况你毫不关心,居然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和初恋情人过起了小家庭?!
虎毒尚且不食子!
韩奕,你连畜生都不如!!!
5
一双稚嫩的手指,紧紧握住我颤抖的拳头。
我低头看去,可欣眼眶通红,强忍着眼泪不掉落。
“妈妈,爸爸是不要我了吗?”
饭桌上,沈佳做作地捂嘴,假装不经意地提起我们:
“对了韩哥,你现在离婚了,什么时候把可欣接回来呢?”
她扬起一抹温婉的笑:
“我们孤儿寡母的,还要多亏了你给我们一个容身之所。你工作忙,可欣我可以帮你照顾——还能和我们月月当玩伴呢!”
韩奕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我抱紧满脸失落的可欣,忍不住冷笑。
他口口声声说要女儿的抚养权。
但距离他给的三天时间,已经过去一周了,他竟然把可欣忘了个一干二净!
如果孩子真的由他来抚养,我都不敢想他会有多不称职。
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离谱,韩奕的脸上显现出几分尴尬。
“可欣应该是被她妈妈带走了,一会儿我打电话问问。”
见他脸色不好看,沈佳识趣地没再多问。
饭后,沈佳安安静静地去刷碗,沈月月则回房间去玩玩具。
她们母女俩现在住的,就是我和可欣之前住的卧室。
我不禁庆幸走之前收拾好了所有东西。
否则被她们随便碰随便用,我肯定会恶心得如鲠在喉。
韩奕拿着手机走到客厅角落,拨通我的号码。
我就飘在他旁边冷眼看着。
果然,手机提示对方已关机。
韩奕面色愠怒,转而开始打字发短信。
我凑过去看,嗤笑出声。
【冯妍,我就知道你会把孩子偷偷带走!】
【你一个家庭主妇,在外面自己活都难,怎么可能把孩子照顾好?!我劝你赶紧把可欣带回来,否则别怪我真跟你打官司!】
明明一分钟之前还把可欣忘了个干净,现在却像一个心疼女儿的“好父亲”。
韩奕,你还真是能装啊!
沈佳洗完碗从厨房出来,关心地询问韩奕:
“韩哥,怎么样了?”
见她过来,韩奕表情温柔下来,谈起我的语气却满是厌恶:
“冯妍这个疯女人,不知道把孩子带去哪儿了!现在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这是准备跟我死磕到底呢!”
沈佳适时地流露出担心的表情:
“这可怎么办?可欣还生着病呢。”
说完,她抬头看了看韩奕的脸色,又摆出惹人怜惜的姿态:
“这一切都怪我,要不是月月用了可欣的肾源,冯姐姐也不会这么生气……”
要不是没有实体,我真怕自己会被恶心的当场吐他们一脸!
韩奕更不是个东西,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什么错,表现得十分理所当然。
“小佳,这不关你的事。”
“我今天问过赵哥了,他说可欣出院之前就已经恢复的很好了——你看,我早就说过,月月比她更需要这个肾脏!”
听见这话,我下意识地摸摸女儿的头顶。
可欣贴在我身边,沉默着擦了擦眼泪,握紧了我的手。
我更心疼了。
只恨自己不像电影里一样有法力,不然一定宰了韩奕这个狗东西!
他却毫无察觉,甚至还在继续大言不惭:
“冯妍这个人一向小肚鸡肠、自私自利。我只是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是冯妍她自己想不明白!”
沈佳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似嘲讽似轻蔑。
最终,她还是笑着放柔了声音:
“韩哥,你真好……”
6
第二天,韩奕上班时总是心不在焉。
我冷眼旁观,想着他怎么不手误一下,干脆把刀插自己胸口里呢?
而可欣也只始终牵着我的手,再也没像昨天那样围着韩奕转了。
终于到了午休的时间。
韩奕踟蹰了一会儿,又去找了前一天的那位赵医生。
“赵哥,我想问一下——你了解我女儿当时转去了哪个医院吗?”
赵医生表情很惊讶:“转院?怎么还转院了?”
“肾脏移植的手术不是很成功吗?说是连排异反应都没有,我记得你那天还发红包来着呢!”
韩奕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脸色瞬间难堪了起来。
“……手术……赵哥,那天手术的不是我女儿……”
赵医生的表情更惊讶了,满脸都写着“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韩奕有些难以启齿,涨红着脸把话吐了出来:
“我的女儿……叫韩可欣,当时住在沈月月隔壁的301病房。”
“那天手术的沈月月,只是我初……朋友的女儿。”
这句话一出,连正路过的其他医生护士们,眼神都惊疑不定了起来。
赵医生看他的眼神更是瞬间开始不对劲。
再向他开口时,态度也不复之前的友善,甚至称得上冷淡。
“哦,那我就不了解了,这种隐私也不是我一个医生该打探的。”
韩奕从脖子到脸红成一片:
“啊,我知道了,打扰你了赵哥……”
我嗤笑一声。
他居然自己也知道不光彩啊?
自己老婆女儿在隔壁病房,没见他去看一眼,反而成天为一对孤儿寡母跑前跑后献殷勤。
要不是医院里的人都把他和沈佳、沈月月当成了一家人,恐怕他勾三搭四不正经的名声早就传出来了!
哪怕从前不明白,现在也该明白了。
迎着走廊里众人意味不明的目光,韩奕低下头只想逃回办公室。
可惜半路又被赵医生拦了下来。
这位中年医生叹了口气,眼神复杂:
“小韩啊,你在医学上很有天赋,我始终相信,你的事业一定会越来越好……”
赵医生显然很懂得先扬后抑的语言风格,停顿了一下,才语重心长地开口:
“但是,不管事业多成功,你这个家庭的大后方可不能忽视啊!”
“咱们这些男人,给人当丈夫、当父亲,就要负好责任!外面的花花草草都是虚的,真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只有自己的老婆孩子愿意管你!你可不能舍本逐末啊!”
这些话就差明示了。
韩奕像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强笑着答应,转身快速跑回了办公室,像一只急于回壳的蜗牛。
见他走了,走廊里的众人马上开始窃窃私语:
“妈呀,那真不是他老婆孩子啊?”
“这谁能想到啊!那一天天伺候的,比伺候亲妈都勤!”
“我当时还跟人说呢,我们医院的韩医生对老婆和女儿特别好特别细心——原来是对别人的老婆好!”
“他老婆就在隔壁病房,也不管管?”
“嗐,忙着照顾孩子呢!听说他女儿病的可重了!要不怎么转院了?不就是被韩医生给气的!”
“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对老婆是家花不如野花香,怎么对孩子也这样?那可是他亲生女儿啊!”
7
听着这些话,沉默了很长时间的可欣终于开了口:
“妈妈,爸爸不是因为工作忙才不来看我,而是为了陪沈月月吗?”
“我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不好……让爸爸那么讨厌我……”
再怎么说也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突然得知一向崇拜的爸爸,竟然只一心陪伴曾经霸凌过她的人,却连来探望她一下都不肯,很难不产生自我怀疑的想法。
我爱怜地捧起她的脸蛋,坚定地告诉她:
“可欣,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小姑娘,妈妈最爱你了。”
“你爸爸他心盲眼瞎,是他不配当你的父亲!”
可欣破涕为笑,踮起脚尖,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妈妈也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可欣也最爱妈妈了!永远都爱!”
心里一股暖流涌起,我动容地抱住可欣,只觉得这一生,有女儿就足够了。
韩奕是个极好面子的人。
我以为经过了这事,他会后悔死打听我和可欣的事。
没想到他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开始正大光明打听可欣转院的去向。
可惜就像赵医生所说,这是病人的隐私。
显然大多数医护人员并没有打探病人隐私的爱好。
他也每天尝试着给我打电话,无一例外都是关机。
发的那么多短信,也一条回复都没收到。
在接连碰壁之下,韩奕显然越来越烦躁了。
只有沈佳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安慰。
“韩哥别着急,冯姐姐一向很有主意,说不定可欣已经被她带着接受了更好的治疗呢?”
“肾源也没那么紧张,或许可欣已经在别的医院做上手术了也说不定呢!”
我无声冷笑。
这纯是睁眼说瞎话,肾脏那可是救命的东西,哪家医院会肾源不紧张?
要是真不紧张,她能和韩奕联起手来调换可欣的肾源吗?
又一次,我恨自己死的太早。
怎么活着的时候就没记得把他俩一波带走呢?
真是便宜了这一对儿烂人!
虽然屡屡碰壁,但韩奕这个神经病竟然依旧没有放弃。
但,还没等打听到可欣究竟转去了哪个医院。
他先在家附近,遇到了我的父亲。
父亲拿着我的证件,来给我销户。
此时韩奕正和沈佳一起,要陪着沈月月出门去游乐场。
看见我的父亲,他愣了好久,才如梦初醒般追了上去。
父亲年纪大了,在我去世以后却更显苍老。
他从年轻起就爱健身,老了也没放弃锻炼,连头发都白得比其他老头慢。
可这次再一看,父亲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身形消瘦、脊背佝偻,让我止不住的心疼。
可欣飘到我的父亲身边,想摸摸他的白发,手却从中穿过。
“妈妈,姥爷看起来好像不开心……”
我笑得苦涩:“是啊,我们如果能多陪陪他们就好了。”
看到父亲的这一刻,我真正开始后悔,居然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在韩奕身上。
他也配?
正在这时,韩奕追上了我父亲,一把将他拦住。
“爸!你既然在这儿,那冯妍是不是也住在附近?我就知道她不会真走远!”
韩奕不复之前的烦躁,整个人容光焕发,眼神中满是得意:
“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能走哪儿去?您把她叫出来……”
父亲不疾不徐地抬手打断:“我不是你爸,别这么叫我。”
韩奕愣了一下,皱起了眉。
“爸,冯妍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您别听她瞎说,我就是看人家可怜多帮点忙。她倒好,跟我闹起来了,现在电话都不接!”
我父亲瞥了他一眼,语气沉静: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也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妍妍病重成那样,抱着可欣的骨灰盒回老家等死,一定是已经对你失望至极!”
“她回去那么多天,你一次都没去找。我就明白了,你们这婚,确实是应该离!”
“离了好!离了婚,到了地府阴间也不再有干系了!”
韩奕却愣住了。
8
他似乎在努力消化着我父亲话语里的信息量,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呆立不动。
“您……您说什么?谁死了?什么骨灰盒?”
父亲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他身后追过来的沈佳和沈月月,眼神中满是失望。
“韩奕啊,我之前是不同意你们在一起的。但你和小妍结婚这么多年,还有了可欣,我以为无论如何你都会对她们有些感情。”
“你究竟有没有把小妍当成过你的妻子?你又有没有把可欣当成过你的女儿?”
父亲叹了口气,弯下的脊背满是疲惫。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当初怎么会放任小妍跟你走?就算拼了这条老命,我也要把我的女儿留在身边啊!!!”
他转过头,摸去了眼角的一滴泪,向社区办公室走去。
韩奕终于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他想拉住我父亲,又不太敢,只强颜欢笑地紧随其后:
“爸,您说什么呢?您在跟我开玩笑是不是?”
“冯妍吵着跟我离婚的时候还好好的!她是不是还在生我气,联合您一块儿来骗我?”
父亲毫不理会,只一步步往前走。
韩奕不放弃,似乎坚信我就是在骗他,加大了音量:
“爸!您就别骗我了!”
“冯妍这个人就是爱一哭二闹三上吊!她想给我个教训是不是?”
“可欣是我亲生女儿,我怎么可能不管她?另一个肾源我已经找到门路了,你快让她回来,别拿孩子身体开玩笑——”
他就这样追着,跟着我父亲一路来到社区办公室,然后眼睁睁看着我父亲缓缓拿出我和可欣的死亡证明。
“同志,这是我女儿和外孙女的所有证件。”
“我来给她们注销户口,辛苦你了。”
韩奕直愣愣呆立在原地。
我忍不住冷笑。
他想过我可能是在跟他冷战、想过我可能是在逼他低头。
但他从来没想过,我竟然真的去世了。
不仅是我,还有可欣——他的亲生女儿。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韩奕装若癫狂地抢过工作人员手里的死亡证明,反反复复地看,嘴里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身后的沈佳带着沈月月终于追上了他。
见他这幅样子,沈佳蹙着眉上前拉他的臂膀:
“韩哥,你这是怎么了……”
谁料韩奕如同被电击了一样,狠狠甩开她的手,差点带得沈佳摔倒。
他双眼通红、额头青筋凸起:
“谁让你碰我的?!”
沈佳被吓了一大跳,眼眶里顿时噙满了泪水:
“韩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担心你……”
沈月月也哭了起来:
“韩叔叔坏!推妈妈!韩叔叔坏!”
韩奕却像失了智一样不依不饶,像一头被激怒了的野兽:
“不!!!我不信,我要去弄清楚!”
沈佳被吓得脸色苍白,慌忙带着哭闹的沈月月离开了。
我的父亲冷眼旁观,我也嗤笑出声。
真是搞笑。
看来他也知道自己有老婆有孩子,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对一个带着孩子的单身女性那么关心。
那他之前是在干什么?
装傻吗?还是故意挑衅我?
韩奕又捧起那两张死亡证明看,双手竟然颤抖起来。
他红着眼睛望向我父亲,声音竟然有些哽咽,带着祈求:
“爸——你告诉我,这都是假的对不对?冯妍她在跟我闹脾气……”
父亲面色冷漠地看着他:
“你现在做这幅样子,是在给我看吗?”
“她们母女活着的时候,你不闻不问。”
“小妍跟你离婚的时候,你也不挽留。”
“结婚这么多年,你一错再错,没能成为一个好丈夫,更没当一名好父亲。甚至她们消失了那么久,你都丝毫不担心她们有什么意外。”
“现在小妍和可欣都没了,你又做出这种样子——是在骗我,还是骗你自己?韩奕,你活该良心不安,如果你但凡还有点良心的话!”
9
父亲继续找工作人员办理销户,韩奕失魂落魄地被赶了出来。
他表情空茫地望向天空。
良久,他叫来一辆出租车,去了死亡证明上的那家医院。
“……但凡早一点移植肾脏,那孩子都能有很大几率活下来,真是可惜了。十三号那天送过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无力回天了……”
韩奕瞳孔紧缩。
“十……十三号?”
十三号那天,沈月月手术成功,他高兴地给全医院的人都发了红包,至今还记忆尤深。
“是啊,那孩子十三号停止的呼吸。她妈妈当场就晕了过去,结果确诊了癌症晚期。唉,真是可怜呐。”
“当时就她们母女俩,一个已经刚刚去世,还有一个也活不了多久了。我看资料还是有婚姻的,但那么多天也没见到哪个男人来看望,应该也是刚丧偶吧,真是厄运专找苦命人啊……”
韩奕眼神完全失去了光彩,嘴唇毫无血色。
良久,他红着眼睛苦笑:
“是啊……她应该丧偶,而不是自己去世……”
他就这样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客厅灯打开,沈月月窜了出来,抱住了韩奕的大腿。
“韩叔叔,快过来!妈妈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我光是打量了一下沈月月,就不禁皱起了眉头。
可欣晃了晃我的手,惊讶地开口:
“妈妈,沈月月打扮得跟我好像呀!”
是的,不知道她们从哪儿找到了可欣衣服同款。
不止是衣服像,连发型、配饰,甚至连可欣的表情都学了个八分像。
这一瞬间我恶心地要命,对沈佳和沈月月这对母女更是积攒了满满的厌恶。
韩奕自然也发现了。
他僵硬了几秒,然后表情意味不明地扯开了沈月月:
“月月,你这身衣服是谁给你挑的?”
沈月月丝毫没注意到空气的凝滞。
她开心地转了一圈:
“当然是妈妈给我挑的!韩叔叔,好看吗?”
韩奕冷冷地勾起唇角:
“好看,太好看了。”
他走进客厅。
饭桌边的沈佳见他回来,开心地摘下围裙,红着脸扬起温婉的笑容:
“你回来啦?饭菜刚做好,快来尝尝!”
“我听说冯姐姐的事了。韩哥别难过,你还有我和月月呢!”
“我会像冯姐姐那样照顾你,月月以后也会孝敬你的……”
我冷笑连连。
就沈佳这副模样,估计是早就盼着我死了吧?
韩奕这个贱男人这下子可有理由把“外室”扶正了!
这对渣男贱女合该凑到一块儿。
他有一句话说得对,我就应该丧偶——老天爷怎么就没把这一对儿贱人收走呢!
我以为韩奕会高兴,终于有理由跟沈佳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了。
没想到他听完那些话眼神却冷了下来。
随即一把掀翻了饭桌!
“啊————”
沈佳被吓了一跳、惊叫出声。
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全部散落在地,飞溅的瓷盘碎片划破了站在旁边的沈佳的脸庞。
沈佳大惊失色:
“韩奕!!!你发什么疯?!”
沈月月闻声跑过来,见到满地狼藉,吓得大哭。
“闭嘴——!!!”
韩奕回头冲沈月月大吼,吓得沈月月条件反射捂住自己的嘴。
他咬牙切齿:“你身体里的肾源本该是可欣的!要不是你,我的女儿怎么可能……”
“韩奕你够了!”
沈佳也面露愤怒。
她像一匹护崽的母狼,跑过去抱起了被吓呆的沈月月。
“一切都是你自己安排的!我可没要求你挪用韩可欣的名额!”
沈佳疾声厉色:
“韩奕,我是很感激你帮了我们,但我们不欠你的!我交了治疗费和手术费,你治好我女儿是应该的!其他多余的事是你心甘情愿!”
“混蛋的是你!少把帽子往我们孤儿寡母身上扣!”
说完,沈佳怒气冲冲地抱着沈月月离开了。
只留下韩奕一个人站在满地狼藉中。
他眼神放开、喃喃自语:
“是啊,只有我是混蛋……我真是混蛋啊……”
我看向他,心里竟然已经升不起太炽烈的情绪了。
“是的,韩奕,你真的是一个可恶的混蛋。”
他颓唐地坐在狼藉中,一夜没睡。
第二天,他“利用职务之便调换肾源名额”的事就登上了热搜。与此同时,他和沈佳、沈月月、我和可欣之间的烂事也被爆了出来。
一时间,网上都是对他的讨伐和辱骂。
韩奕就职的医院也立刻发布声明将他开除。
但他竟然毫不在意。
在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找到任何一张我和可欣的照片和旧物后,他崩溃了。
连夜坐上去往我老家的火车,跪在我父母门前,见到了柜子上摆着的骨灰盒。
他先是盯着我的白瓷罐看了许久,随即看到了旁边那个眼熟的、曾被我抱在怀里的罐子。
韩奕痛哭出声。
在那之后。
韩奕捐了自己剩下的所有遗产。
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夜晚,喝了农药自杀。
我们的灵魂相见了。
他看见我们后愣了许久,眼眶慢慢红了起来。
“小妍、可欣,我对不起你们……”
我和可欣远远看着他,拒绝他的靠近。
身上渐渐散出星光点点,我与可欣的灵魂在消失。
韩奕的眼神染上惊慌。
可欣笑了笑,率先消失。
我看向韩奕,内心无比平静。
“韩奕,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意识归于虚无的最后一刻,我听见了遥遥传来的痛哭声。
还有一句消散在尘埃中的——
“对不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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