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看守所出来,方新亭赶紧打了个出租去医院,心里祈祷着出了车祸的女儿没事。
手机突然响起,是妻子的号码:“我们的孩子,凝凝没了……”
声音死灰,没有一丝丝的生气。
“什么!”方新亭身子僵住,脑子嗡嗡直响。
电话的另一边,妻子低着头,握着女儿冰冷的手指。
肌肤相触,是那么的冰凉。
再也暖不热。
“如果有来世,不要再做夫妻和父女了……”
妻子将脸凑到女儿冰冷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唇意冰冷,如同她的心。
全是绝望。
方新亭一脸惊恐,冲着手机大声喊:“不要做傻事,我马上就到了。”
“晚了。”妻子闭上眼,手机缓缓滑落,朝着地面坠去。
啪嗒一声,再无任何声音。
方新亭的灵魂仿佛被这声啪嗒撕裂,大声呼喊:“思齐!思齐!”
他紧握着手机,拼命催促司机快点,心里大骂起这个惹事的堂弟。
方新亭和堂弟一家的恩怨,还得从很早的时候说起。
二十多年前,女儿早产出生,在医院住了十天才出院。
他既要照顾妻子,又要照顾女儿,焦头烂额的。
堂弟主动提出先帮他去上班,免得一直请假没工资还可能丢工作。
等到女儿身体稍稍好点,他想去工作时,堂弟却拒绝归还。
还偷走了他的户口本,冒用起方新亭这个身份,让他成了黑户。
几年过去,他到其他学校应聘做老师,各种档案都要跟着户口走。
他不得已把堂弟告了,才算要回了‘方新亭’这个身份。
女儿长大后,很争气的考上硕博连读,刚拿到博士学位,却被车意外撞了。
下了一次又一次的病危通知书,进了一次又一次抢救室。
堂弟还故意挑衅他,嘲笑他。
说他恶事做尽,陷害兄弟吃官司,所以女儿才会被撞。
他忍无可忍,动手打了堂弟。
堂弟当即报警,什么都不要,就要他蹲班房……
冲下出租车,方新亭朝着病房里跑去。
刚进病房,瞳孔猛烈一缩。
女儿躺在病床上,白布覆面。
妻子躺在女儿身边,遗容苍白而绝望。
“请节哀,我们尽力了,你的女儿两个小时前去世,你妻子随后自尽……”
医护人员的声音如同利刃,将他割得体无完肤。
心口翻涌,嘴里泛出一股铁锈味。
他发出撕裂灵魂的嚎叫:“不要!不要离开我!”
捂着胸口,双膝缓缓跪地。
头磕在病床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世界渐渐远离,他隐隐约约听到医护人员的声音:“快抢救,急性心肌梗塞。”
不要抢救了!
方新亭用最后的意识抬头看着病床。
伸出手,想要去触妻子与女儿的手。
让我!
握着她们的手!
……
1983年,夏。
一间破旧的平房中。
“新亭哥,你借我两百块钱。”
声音钻入耳中,搅得方新亭脑袋如同撕裂般疼痛。
“才两百块钱而已,你都不肯借吗?我们可是一个姓的兄弟。”
抬起头,看到对面的人,居然是年轻时的堂弟。
方新亭一怔。
他不是急性心肌梗塞吗?怎么会站在这里?
转头看向四周,房子又破又旧,就是记忆里的家。
他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温热又充满弹性。
难道……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
难道,我,重生了?
想到此,方新亭攥紧拳头,身子轻轻颤抖。
见方新亭表情变幻,堂弟有些莫名其妙:
“你可是在我家长大的,我当你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世上除了亲兄弟,还有谁值得信任?”
“你可不能被简思齐哄了,她肯定是想把你的钱往她娘家送。”
听着这厚颜无耻的话,往事一幕幕浮现,鲜血淋漓。
“滚出去!”方新亭站起来,抄起板凳,朝着堂弟头上砸去,“滚!”
堂弟觉得太奇怪了,以前方新亭可是耳根子特别软,说上几句就把钱借来了。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他赶紧侧身一让。
板凳是实木做成的,又沉又重,越过堂弟,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看着方新亭那愤怒的眼睛,堂弟知道今天也说不通了:“今天的事情不算完!我回去找我爹娘,让他们来找你,白养你这个白眼狼了。”
堂弟扔下狠话,朝外走去。
见到堂弟出去了,方新亭的身子晃了晃。
一转头,他看到了妻子。
身子猛地僵住。
妻子脸色憔悴,下巴尖尖的,身材消瘦,看上去就营养不足。
身上是破旧的衣裳,却依旧无法掩盖她的温柔和光芒。
眼前的一切和过去的记忆交织在一起。
方新亭眼眶微红,声音哽咽:“思齐?”
女儿可能是饿了,哇哇地哭了起来。
听着这小小的、糯糯的哭声,方新亭如同被闪电击中,跌跌撞撞向前,想要去抱妻子,去抱女儿。
妻子闪身错过,眼神冰冷,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方新亭想狠狠抽自己几个嘴巴。
妻子本该拥有美好的一生,却因为他这个孤儿家庭的拖累,年轻时一直跟着受穷。
日子刚刚好过一些,却又失去了这么争气的女儿和自己的生命。
但他知道没用,现在不管他说什么,妻子都不会相信。
现在,他要做的是改变和呵护。
慢慢改变他在妻子心目中的形象。
重活一世,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低下头,女儿在襁褓里恹恹地哭着,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妻子也是同样的病恹恹,需要补充营养。
方新亭问简思齐:“家里还有钱吗?”
听到钱,简思齐冷冷地看着他:“没有钱。”
见到妻子态度冷淡,方新亭也想起现在的事情。
他是大学毕业后分配的老师,以前每月工资68元。
这么高的工资,原本家里的生活应该很宽裕的。
可是,方新亭把工资的大头都给了堂弟一家。
自己家整天吃糠咽菜的。
就连妻子生产住院,也是预支的工资。
现在,哪还有钱?
想到这些,方新亭胸口有些窒息,低低地说了一声:
“对不起!”
简思齐一怔。
“工作我会抢回来,那是我的工作,不可能给别人。”他低声发誓,“我以后的工资,也不会再给堂弟一家了。”
“但是,你现在手里有没有钱,给我点……”看着简思齐那憔悴的脸色和女儿恹恹的哭声,方新亭心里很是难过。
他得给简思齐买点肉吃。
简思齐唇角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又忍住了。
从口袋里拿出五十块钱,声音冷硬:“这是最后的钱了!你想给谁就给谁吧。”
方新亭眼前浮起前世的事情。
前世堂弟来借钱,他不好拒绝。
硬逼着简思齐把最后的五十块钱拿出。
结果,家里当天断了粮。
简思齐当时就有了死志。
从这天起,不吃也不喝。
直到简思齐娘家得知消息,过来送粮食。
那天,岳父和岳母劝了简思齐好久。
才把她劝得愿意吃喝。
但从那天起,简思齐就不再和他说话了。
虽在同一间屋檐下,却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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