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嬴政在咸阳宫里盲目地寻找敌人,寻找伙伴制约扶苏的时候,扶苏则决定采取最极端的方式来处理他和嬴政之间的矛盾,用最暴力的方式为大秦争取一线生机。
但是,在行动之前,也就是返回咸阳的时候,扶苏却迟疑了。
看到扶苏迟疑,任嚣那个心慌啊,他连向扶苏讨要的赏赐都想好了,结果扶苏在即将返回咸阳前和他说这个。
“难道你们没有发觉,我的义举计划里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吗?”
赵佗望着扶苏,其实他心里一直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挠痒痒。按理说帮助太子武力登基这样的大事,他们应该是群情激奋,义不容辞。
可是他们做好了一切准备,完成一切应该筹备的工作后,却感到患得患失。
“太子是想说,太子缺乏回京的理由。”
扶苏眼前一亮,“对啊。我以什么理由回咸阳呢。”
任嚣也恍然大悟,“对啊,我们缺个借口啊。”
“理由的事情,怎么能说是借口呢?”赵佗反问。
“都退下吧。”扶苏抚着额。
夏天的脚步已经落在了每个人的枕边,南方蛙声一片,蝉鸣不断,它们疯了一般求偶鸣叫,好像几千年没说过话,恨不得把嗓子扯断,疯狂地‘打鸣’,公鸡见了都要甘拜下风。
扶苏一個人坐在馆舍里。
蝉鸣聒噪,很难完全静得下心来。但是扶苏必须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千万不要小看这个事情,扶苏夺位的名声是好是坏,日后执政天下人如何看待他,全在他这次返回咸阳的理由上了。
历史上公子扶苏奉命戍边监军,秦始皇嬴政临终之前给他写了一道诏书让他返回咸阳举办丧事。
当时长子扶苏远在上郡,而奇怪的是嬴政最后一次东巡路线是要途经上郡,但是半路病重,不得不前往沙丘行宫,还把祭祀祷告山川这样的大事交给了蒙毅。这才有了赵高的机会。
专门谈这个,可不是为了重温什么历史知识,而是要说明几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关系到扶苏如今武力夺取皇位过程中的得失成败。
历史上,到了生命最后的时刻,秦始皇这位父亲选择了用最少的字交代最多的事情。
他只说了短短的两句话。
如果当时身处上郡的扶苏,见到父亲的临终遗言,恐怕会对着苍天嚎啕大哭吧。
嬴政给扶苏的诏书写着: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
通俗点的意思就是,你把兵马交给蒙恬掌管,来到咸阳办理我的丧事把我埋了吧。
令人唏嘘的是,在这个时代,寻常人家的父亲年老的时候,都会事先自己的儿子,他要葬在那一片山坡上。家里人一起严肃的讨论这件事,然后执行。
可怜的嬴政,他作为皇帝没有机会享受寻常家庭的温暖。他甚至没有机会和自己的儿子谈论这些事,一是不必要,二是秦始皇晚年厌恶周围人谈论‘死’字、
而且他的墓坑已经建造的差不多了,都不用告诉儿子自己要埋在哪里。
言归正传,这份遗嘱内容非常简单,但意义重大。
第一,国之大事,在祀在戎。祭祀的事情已经有蒙毅当时代为办理了,嬴政又把兵马交给蒙恬,可见嬴政对蒙氏兄弟的器重。但这实际上是给扶苏铺路的最关键一步。
透过历史错综复杂的脉络,最终会发现,秦始皇嬴政似乎从一开始就有意重用这对兄弟为他的儿子铺路。
将原本是文吏的蒙恬提拔,赶在征伐楚国的大战上让他前去带兵立功,一切都是为了磨炼这个年轻人。
当然,最后嬴政成功了。蒙氏兄弟都很杰出。
当然,这件事的实质其实是嬴政在努力承接前六代君王英明作为,他要做好上一代对下一代做出的政治遗产交接。
也就是说,嬴政传位给扶苏,不是单纯写了一道诏书完事,他实际上是做了一系列的清理整顿,最后选了一对可靠的兄弟俩辅佐扶苏,以让他顺利地继承自己的权力,继承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功业所奠基的威信,继承他至高无上的皇帝尊号,继承他独一无二的皇帝只位。
而现在,我们的扶苏,他选择了武力夺取政权,这就意味着,扶苏放弃了通过等待嬴政主动做出政权交接这些事来得到权力。
这个过程之中,风险被加大数倍,甚至数十倍。
不过这个重大的问题,在过去十几年里,扶苏已经解决了。他背后有那么多势力和权力集团,足够为他分散风险;他奠基了天底下最好的民声,贤能,爱惜民力,这足够帮助他堵住悠悠众口。
所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扶苏过去所做的努力,都是为了帮助他完成政权的交接。让他一旦继位,手中的权力立刻变现!
秦二世就是秦二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但是眼下,就是扶苏现在正在头疼的现实问题——返回咸阳动武继位的理由,还是和嬴政的诏书有关。
要知道,扶苏现在的处境其实和历史上公子扶苏的处境大同小异。
他们都是外出戍边监军,本质上对军队没有掌控权,虎符的另一半在将军赵佗手中。而没有虎符的另一半,就是赵佗也没有办法强行调兵。
也就是说,就算是历史上的公子扶苏想要造反,他也没有调兵的理由,嬴政一手打造的虎符制度最后害死了他的儿子。
其二,扶苏就算不调兵造反回去咸阳,若他真的是继承大统的人,他奉诏监军,以何理由返回咸阳。无诏而回咸阳是先治罪还是先正名。
历史上嬴政让扶苏返回咸阳,为的就是继位,但是他的话说得很巧妙。你来给我主持丧事,不提父子情感,只说这历史上的嬴政其智慧之高,他让儿子返回咸阳的理由是让他回去主持丧事。
在当时的状况下,扶苏没有诏书,他凭什么返回咸阳。
所以嬴政写第二句话的目的本质是在给扶苏回咸阳的理由。
恐怕嬴政一直都知道自己让扶苏前去上郡监军他的儿子内心中的委屈、愤怒、不甘、心痛,这位父亲一直为儿子的痛苦而痛苦。
嬴政似乎完全理解当时在上郡的扶苏内心对父亲是多么绝望,误解之深,扶苏恐怕以为,他的父亲不认可他,怀疑他是公子申生想要篡位。
被撵走没什么,让扶苏难过的恐怕是父亲的不信任、厌恶、怀疑。
所以最后嬴政的诏书上写的是让扶苏重新返回咸阳的理由。
因为嬴政知道,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最大心结。扶苏因为上谏而被贬黜,明明做了对的事情,却被尊敬的父亲惩罚,他一直活在阴影里。
所以,嬴政的这份诏书,是只有长公子扶苏看得懂的诏书。
是以这明明是一份让公子扶苏回去继位的诏书,可是他只字不提继位的事情。
但这也恐怕是嬴政一生里包含其思考最多的诏书。字最少,安排最多。
你以为这是一句平常话,可这才是关键,让扶苏给嬴政主持丧事。
这就是嬴政让扶苏返回咸阳的理由。
当初赶走扶苏是因为他上谏,现在父亲让他回到咸阳的理由是让他埋葬他。
嬴政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已经道歉了。
有了蒙氏兄弟,再顺理成章返回咸阳城给给秦始皇主持丧事,抵达咸阳的公子扶苏,将会迎来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由百官拥立登基。
而非什么靠着嬴政的一份亲笔帛书冷冰冰由宗正宣布由他继位。
这个完美的过程比几万字的传位诏书都更有意义。
嬴政要给扶苏的是帝国最至高无上的权力,而不是什么空洞繁冗的传位诏书。
他太懂传位诏书的重量有多少了。
有时候,传位诏书还不如女人的鬓角发丝重,别说交接权力,连让人生起敬畏之心都不行。
事实证明,嬴政的预判是对的。因为他马仔赵高和李斯亲自给他重新写了一封传位诏书,可见这个诏书在人心目中的重量几何。
嬴政几乎设计了一个完美的让宝贝儿子登基的计划,也给扶苏说完了所有他想对儿子说但是又不能说,不好意思说的话。
这份诏书完美到胡亥、赵高、李斯、冯去疾、所有人都为之忌惮,也为之动容。
嬴政对长子的爱可谓远比山高,比海深。
原本一道理应冰冷规整客套的立太子诏书,在嬴政人生中最后写的几笔下却变成了一道极具温情的诏书。
不管历史上这对父子两在过往的生涯里有多大的矛盾和误会,但是一旦扶苏接到真正的诏书,一定会对父亲释然。
不过历史上的扶苏能力低下,野心缺失,愚忠愚孝也是不争的事实。
现在的扶苏,他倒是没有了这些缺点,可集万千优点于一身的他,却无法等到父亲的温情,更加没有办法愿意等待父亲主动给他做出政治权力交接。
他的父亲现在处在第六爻的位置,亢龙有悔,做什么都是错,做什么都来不及。
还不如,让他来终结他,挽救他的名声。
只是现在的扶苏,他做到了让嬴政忌惮、防范他,扶苏是永远等不到历史上那份诏书了。
没有返回咸阳的诏书,没有嬴政亲自做好的政权交接基础,这两件事情同时逼着扶苏必须要想一个完美的武力继承皇位的理由。
不过,扶苏想了想,他发现这件事太难了。需要有人在咸阳精心操作,回城的路线更是要缜密。
这么难的事情,交给自己想,这不是显得他这个未来的秦二世有些迂腐了吗。
于是扶苏思量再三,给他谋士团里智商、逆商、情商皆为最高的陈平写了一封密信。
这份密信扶苏派给了吕释之去送。
“赶在八日内送达咸阳即可,里面的东西其实也不重要,给别人看到也没关系。”
“啊?能给旁人看,这还是密信吗?”吕释之不明所以。
扶苏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等到他回屋休息的功夫,冯敬立刻夺过密信看了一遍。
他看到信时整个人脸色僵硬,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这就让灌夫非常好奇,也忍不住想要看看能被人观看的密信到底是什么样的。
结果摊开一看,他也默然无语离去。
吕释之战战兢兢,左顾右盼,已经有两个人看了,我看一眼也没关系的吧。
待他打开一瞧,整个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色痛苦地抽搐起来。
只有吕泽,他看过后双目燃起,催促吕释之在人不死的前提下,能有多快就有多快把信送到恒阳宫里去。
夏日里,蝉鸣聒噪,扶苏坐在屋子里,一个人撩拨着长长的薰香条块。
暮色降临的时候,扶苏也一个人走出了他那象征无一物二太子尊位的雅园,来到山坡上,扶苏眺望着西山。
他的脑海里盘旋着历史上嬴政给公子扶苏真实的继位诏书,可是手却始终紧紧地攥着配剑,丝毫没有想要放松。
这就是自己的人生吧。
选择权力和皇位,就要远离亲情。
他大概永远也等不到嬴政在愿意的前提下亲笔写下的传位诏书了。
——
咸阳城里秦国楚国贵戚高官老旧势力们又开始暗暗联合,他们在策应恭迎扶苏回来继位。
在扶苏的信抵达恒阳宫之前。
咸阳城里发生了一件轰动天下的事情,嬴政选用了萧何这个廉吏为廷尉,此举一度在天下人耳中疯传。
人人都在夸赞秦始皇,说他英明,说他迷途知返。
一时间,赞誉好像是潮水,铺天盖地般向嬴政袭来。
嬴政自然洋洋得意,他果然选择对了。
不过,嬴政启用萧何的根本目的还在于打击扶苏。他只想借萧何对他的忠诚告诉扶苏,权力还在他这个父亲手中。
眼下,萧何还没有表露他对嬴政的忠心。
不过嬴政他觉得这件事不着急,日后时间还多。
他打算再度微服私访一下,待在宫里他要闷死了。
这个时候,吕释之终于把扶苏的信送到了恒阳宫。
陈平打开一看,先是一愣。
“你是不是搞错了?”陈平打开帛书,让他再三看。
“没有。就这一个字。太子说,詹事你一定看得懂。”
陈平心底泛起一阵厌恶。
他的嘴唇忽然间变得苍白,面容也微微扭曲。
太子是为了彰显他的才学吗?
居然在这种时候给我出字谜?
太子知不知道始皇帝想要宰了我啊。
吕释之下去休息后,陈平一个人在房间里抓耳挠腮,对着那个字苦思冥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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