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本来只是想先听一听再做打算,可是缭却让自己一定要听他的。
两人第一次没有谈拢,扶苏就回到后殿歇歇。
他不理解,为什么缭非要赶在分封这个档口上,让自己先把李斯给换下去。
能有什么事儿,比眼下分封的事情更重要。
扶苏这才刚刚上位没几天,很快就遇到了一个让他头疼的事情。
没有了李斯这类人的支持,就等于自断一腿。
忠臣固然好,可是他们像是牛,大都是倔脾气,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走;奸臣固然坏,可是对待给予他们好处的人,那是绝对的服从。
扶苏就把邵平、陈平一起叫来。
陈平当然反对,“奸恶?这个世界上,如果用奸恶和善良来作为标准衡量人的话,我恐怕陛下找不出可用之士了。”
“如果一个人有着大用,并且能够得到善用,为什么要因为他的德行就去轻易地否定他呢。上天赋予每个人使命,丞相斯能文能武,善于辩论,朝纲上下无人不服。”
“何况,陛下靠着那个人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坐上了皇位。这就要想要废黜他?我没有见过这样对待帮助过自己的人的人。”
陈平不认为自己是个光明正大的人,他也很清楚那些不光明正大的人背后都经历了什么。
看到陈平这样激动,邵平观望着二世的脸色。
扶苏换了冕服在身,比平时威严许多。
“邵平,你觉得呢?”
邵平将自己的身体轻微蜷缩了一下,侧目瞟了一眼陈平,果然看到这个妙龄帅哥正在望着自己。
“陛下,下臣不敢说。”
“下臣,我这里没有什么下臣。以后该给你们封赏的,都会给你们。直呼臣就是了。”扶苏两眼一眯,把两个人的心思都看得透透的。
这两人,现在真个是位置卑下。
谈论废立丞相的人,总是有所顾忌。
“那臣也不敢说啊。”邵平又来了一句。
“有什么不敢说的。”
“臣怕说了,遭到报复啊。”
陈平顿时瞳孔放大,这是可以当面说的吗?
陈平微微笑着,“有什么不可以说的。说出来让陛下先听听看。”
那么一瞬间,扶苏以为自己在后宫。他万万没想到,两个长得这么阳刚的大男人,居然在自己面前像是两个小娘们。
“快说快说。再不说,朝中大臣听到消息,又要打起来了。国尉这次要走,你们难道要我拉下脸来去挽留他吗?”
陈平这才正经了,终于不搞小动作了。
而经过观察扶苏方才的言行,邵平确信了在二世心里尉缭为人更值得他敬重,李斯只是不得已而用之。
邵平问道,“陛下还记得登基之日,祭祀宗庙的仪式吗?”
“当然记得。”
那个繁琐冗长的礼仪结束后,他累的回宫以后站着洗脸时直接睡着了。
谁懂啊!
可恶的周礼。
“那陛下知道祖宗为什么要设立宗庙吗?”
上对曰:“周礼上说,祖先以设立宗庙,祭祀神明,以此使人心归一。”
只有祭拜共同的祖先,人们才会停止斗争。
所以古来祭祀活动被老人看得非常重要,因为他们经历了家族里面种种人情世故乃至分分合合、斗争衰落,终于理解了上古老祖宗们制定这一礼法的原因所在。
当然,在商周衰落之后,祭祀就已经变味了。
但是君王称帝,还是延续了要去祭拜祖宗的规矩。只是君王不懂得祭祀的含义,单纯地认为只是答谢祖先地下有灵庇佑。
实际上这是错误的。
这就不得不提到,嬴政曾经犯下的一个重大的过错。他曾经多次颁布诏书说,他能得到天下,是因为祖宗的保佑。
大臣们怎么想先不管,至少民众感到的是这个皇帝不太稳重。
得到了天下之后天天炫耀自己家祖宗基业多厚,炫耀自己的祖宗们过去是多么努力,实在是轻狂,而且年纪不小了还狂,总归让人觉得讨厌。
到了扶苏这一代,因为读了不少书,对祭祀一事自然摆脱了父亲的那种传统思维,不再把祭祀当做感恩祖宗庇佑的事情。
重新去理解思考,上古圣人为什么要发明祭祀这个活动。
邵平也不再多啰嗦,“那陛下知道,为什么尉缭一定要让陛下先废黜丞相斯吗?”
扶苏望着邵平,一边玩弄着自己冕服上的穗子,用最平淡的语气说,“我不知道。”
陈平险些笑出声来,他以前没发现皇帝还有这搞笑的一面呢。不过,还好,他受过专业的训练,这个时候还忍得住。
邵平将头微微低下,“那是因为,国尉想要让陛下收复人心,发扬正道。如果陛下继续使用丞相斯,忠臣肯定不会回来。”
“收复人心?”扶苏听了这几句,感觉这个废黜李斯这回事好像很有搞头。“废了李斯,臣子们就都会听我的话吗?”
邵平摇头,“未必。”
“那我废了他干什么。”这两个人今天罗里吧嗦的,一点正经主意都没出。
是不是因为没受过什么苦,所以和历史上的水准不一样呀,扶苏老想着要不先把他们发配漠北磨炼一下。
“但是届时没有人会对您有所不服。即未必服从您,但是绝对不会不服气陛下。”
“等到诏书一下,朝中的奸佞们,就不敢再上蹿下跳了。”
邵平一五一十说着。他对扶苏是百分百的看好,相信他一定会去做这件事。
只是陈平这边可就倒霉了。
他吞了吞喉哽。
陈平本来就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打入宫以后,这贿赂他人,勾结他人,诓骗始皇帝修仙的坏事那是干了一箩筐。
为了完成一个正义的指标,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
所以有很多人齿于和他为伍。
现在皇帝明显是要废黜李斯,但是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询问他们两人的意见,大有想要让自己来做这个背黑锅的人的意思。
一旦陛下罢黜了李斯,那自己就将是下一个被攻击的人。
而听了邵平的话,扶苏果然坚定了要废黜李斯的心。
做领导,一定要让属下服你。如果他们不服你,肯定会在背后使刀子,暗戳戳搞破坏。
尉缭和邵平都这么说,那自己若是再坚持留着李斯,显得自己十分愚蠢。
这时候,陈平作揖问道,“陛下,因为李斯过去有不正当的行为,所以您现在要罢黜他,这是在惩罚他。”
“不念他的功劳,而去思考他的过失,这样的话,就能服众了吗?”
“而且这么说起来,朝中的贪官污吏们,那是比比皆是。废了李斯,下一步难道要把所有的大臣们都给换了吗?”
“微臣一贯以为,忠奸自有他存在的道理,只是看陛下如何使用罢了。”
二世在邵平和陈平两人之间反复看了看,最终说,“我自有决断。”
陈平和邵平二人就此离开大殿。
在出宫的廊道上,陈平心内很不安宁。他望着碧蓝色的天空,内心满是忧郁不平。
“为什么,我想做个好人的时候,老天逼着我去学恶。为什么我做了恶之后,周围的人都在称颂善?那我要怎么办”
陈平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什么也不是。
邵平和陈平走在廊道的两侧,似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中车府令入宫,见到‘二平’脸色都不好看。
“二位侍郎,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这可是秦二世登基十天不到的日子。
把秦始皇那个满脑子有洞的毒虫清理搬出咸阳宫,无论是宫中府中,还是城中,到处都洋溢着一股喜庆的氛围。
不仅如此,那些来到咸阳城觐见朝贺皇帝登基的臣子,也满脸笑容。
大家都相信,好日子要来了。
邵平望着老熟人夏侯婴,看着他腰间的配剑,身上的勋章,感觉彼此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只恭敬地作揖,不多答话告辞了。
而陈平则怪笑一声道,“要出大事了。”
夏侯婴自然一脸迷茫,陛下这才刚即位,能出什么大事?
入殿见到二世,看到皇帝也是脸色铁青,夏侯婴这才相信,恐怕真的要出大事情了。
陛下不会,打算弑父吧!?
没办法,扶苏耳畔一直在萦绕一句话。
“同时重用两拨人,就等于同时失去两拨人。”
既然决定了要行正道,施仁义治理天下,那就必须要任用贤明。
任用贤名,要让他们拿到实权,就要打击权奸。
这意味着,朝中要有一番大清洗。
扶苏想着,额头上莫名渗出了汗珠。
他望着玉真宫的方向,忍不住皱眉。早知道再早点造反了,真能给我惹事儿。
“陛下,您还前往上林苑吗?”
“算了算了。算了。”扶苏摆手,成年人的世界,就只剩下这两个字了。
夏侯婴张了张口,想到上任第一天,太仆对他的告诫,“婴啊,这成了中车府令,可就和过去不一样了。侍奉陛下出行,每日掌握陛下的动向。做好本职,并不难。难的是侍奉陛下啊,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时候说,有时候拿错了主意,可是要命的。”
不多时,熊启入宫觐见。
“臣熊启拜见陛下。”
见到扶苏,熊启倒没有太多恭维的话,他也没有问分封的事情。
扶苏见到他,也是很平静。不热情也不冷淡。
舅舅和外甥,各自心里盘算着除过分封以外的事情。
“臣有一事相求,请陛下准允。”
“何事?”
“臣想见见太上皇。”熊启担心扶苏不同意,刻意表现得脸上带着些愤恨的意味,“我要与昌文君一同前去。我们有些话想要对太上皇说很久了。”
扶苏一听,顿时乐了。
敢情这两人是来给自己送快乐水的。
“准。”
熊启没想到扶苏这么轻松就同意了。
天下人苦秦始皇久矣,这个天下人也包括扶苏哇。
熊启眼中燃起兴奋之色,“谢陛下。”
熊启转身不久,身后又幽幽地传来一道声音。
“别太过火。我让中车府令送二位前去。”
“唯。”
中常侍粱走了出来,他十分难为情地问道,“陛下,您这样做,是不是太伤着太上皇了。”
“伤谁?”扶苏质问。
“伤……伤着太上皇。”
“滚!”二世抄起一块砚台,就往粱的脑袋上去砸。
粱不敢躲避,愣生生挨了一下,顿时头破血流。
扶苏的手悬在半空中……
我怎么,能去打粱呢?
“出去,别再进来。”
“唯。”粱擦了擦地板上掉下来的血滴,这才躬身离开。
——
皇帝,真是那么好当的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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