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另一人道:“还能为了什么?说来也是邪性。三年前,仁济堂大事不断。先是京师分号被一把火烧光,仁济堂上下跟封家到圣前闹了一场,然后,文谦突然离世。文谦可是仁济堂的主心骨顶梁柱,他走了,就什么都完了。他的徒弟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杀死了三皇子。圣上仁德,念着文谦的旧情,看那徒儿以命换命,便不再追究。但旧情终有到头的时候,那年的和市,仁济堂为谢圣恩,将京师分号的老本一捐而空,原本举步维艰的京师分号彻底关停,早已焚毁的铺子也无需重建,经验丰富的掌柜和大夫直接被老对手尚善堂全都招了过去。”
“尚善堂?”那人无奈地笑道:“若文谦知道了,怕是要气活过来。”
“更气的还有!一年后,尚善堂的新医馆竟在仁济堂的旧址上起了起来,听闻连图纸用都是仁济堂的,半个钱都没花。唉,这些本与我等无关,只可惜连累了那些个病患。虽说尚善里头就是仁济堂的大夫,但尚善是开给达官贵人的医馆,要价甚高,寻常百姓负担不起,有的索性不看了。要命!”
“如此看来,仁济堂的运势就跟尽了一般。你说是否被文公带走了?突然就由盛转衰了。我听闻,原本仁济堂号称五百家分号,现在好似才剩下一百多家了。”
“说运势也对,但若要问个究竟,大致是文公钦定的掌门王青州太过年轻,受不起挫折,撑不起场子。三年前事发之时,王青州说是闭关守孝,但也有人说那不过是托辞。这人已经废了,成日缠绵酒舍,靠饮酒度日,有一回还因喝过了,摔断了腿。听闻仁济堂门人已经不认这掌门了。反正代掌门姜吾道说起他是没有半句好话。”
“可那王青州年少成名,当年可是东都的名人哪!”
“谁知道,兴许就是成名太早,才受不起挫折。”
二人说道此处,皆是唏嘘。
“话说回来,三年前的那桩命案,三皇子真是文谦的弟子杀的?圣上这也太宽仁了些。”
“呵呵,话是这么说,谁知是不是?按说,杀死皇子,哪朝哪代也是诛九族的重罪,哪里有一命换一命的道理……”
“诸位客官。”这时,一个伙计过来赔着笑道,“小店小本生意,还请客官们低声些,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食客们回神来,左右顾盼一阵,随即转而说起别的。
上马车的时候,慕浔打起帘子,扶她上去,道:“那些闲人的言语,姑姑别往心里去。”
“有甚可往心里去。”晚云不以为意,道,“师兄如今怎么说?三年过去了,还打算继续守孝么?”
“不守了。”慕浔道:“师父要做的事情做的差不多了,再守下去怕二殿下那头会起疑。”
晚云微微蹙眉:“早前他为了不让人起疑,三天两头跑到酒肆里发疯,才把自己的腿给摔了。面子丢成这样,日后怕是难以服众。”
“姑姑不必担心,师父自有对策。”
晚云看向他,意味深长:“你如今说话越发像你师父了。”
“是么?”慕浔讪了讪,“像师父不好么?他那般有能耐,什么事也难不倒他。”
“我却盼着你不必如此。师兄那样,都是被逼的。”晚云平静道,“师兄年少时也有贪玩厌学的时候,只是后来身上责任越发沉重,孩童心性都被磨平了。”
“姑姑,师父纵然辛苦,却是是心甘情愿的。三年前姑姑佯死,师父为叫朝廷相信姑姑死了,亲自在师公的墓旁像模像样地挖了姑姑的墓,给姑姑葬了衣冠。他什么都做到十分,连脸上的悲痛之色亦是真切。师母说,师父其实是真的自责,总觉得是他无能才让姑姑从此不能见光。若有朝一日,姑姑能够堂堂正正回去,师父纵然再辛苦千万倍也甘之如饴。”
晚云听着,唇边浮起一抹苦笑,沉默了一会,问道:“师兄既要出关,如此大事,堂里可有甚表示?”
“我看承叔信上说,最近各分号主事正在入总堂交账,等人齐了,由姜师公领头拜见掌门,一起吃个饭,就算过礼了。”慕浔答道,“姑姑晓得的,师父不在乎那些排场。”
“不是什么讲究排场,师兄是掌门,他出关了,将来堂里的大小事就要重新由他掌握,那些主事和掌柜的办事章程也要跟着变。须得有个场合宣告一番,让所有人心里有数才是。”晚云道,“我看,这事该办得喜庆些,场子热络了,掏心窝的话才说的开。明日趁着褔叔未走,让他给你介绍些西域来的杂耍班子,再写信给云和堂的亲家公让他找益州的,广陵那边的戏班子你来找。到时候,就将戏台搭在外面大街上,唱个三天三夜。”
慕浔讶然,不由笑道:“如此,师父这出关的排场可就大了,只怕要将东都闹得人尽皆知。”
“人尽皆知才好。”晚云道,“外头越是传仁济堂不行,仁济堂就越要弄出些动静来,否则老主顾们怎能安心。”
慕浔颔首道:“我立刻写信告诉师父。”
“不必告诉他。”晚云道,“师兄如今心思重,若跟他说,他必定有诸多顾虑。此事,你可自行去办,他若问起,就说这是我的主意。”
慕浔笑着称是,道:“这三年来,堂里人心惶惶,是该去去晦气。还是姑姑心细,想到了这些,师父得知了定然欣慰。”
晚云淡淡笑了笑。仁济堂的重担都压在王阳身上,而她蛰伏在这偏远之地,能为王阳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你且去办吧,过一会我便去医堂。你替我传话给得利,有事明日再议,今日不必来寻我。”
慕浔知道她要做什么,大约又是一夜不眠。
只是他知道那是她心头的执念,说了也无用。他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