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九十七、夏至(一百五十七)(1 / 1)

一念桃花 海青拿天鹅 1198 字 9个月前

确实,如果一个人已经病入膏肓,却能瞒过姜吾道等仁济堂内的医科高手,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蛊毒吊命。如文谦过去对晚云说的那样,毒可让人丧命,但是如果用得好,却能救命,也能平稳脉象,掩盖虚弱……

“好啊,竟然连我也瞒!”姜吾道气得骂道,“他如今突然倒下了,门内就不乱了么?他糊涂了,你也跟着犯糊涂?”

他越说越怒,看到墙边放着一把扫帚,抄起便朝王阳打去。

王阳也不躲避,只直挺挺跪着。

“师叔!”扫帚还没落下,晚云忙上前架住,急道,“师叔且莫急着罚师兄!师兄何其敬重师父,这等事,必不是他一人的主意,是师父的倔脾气叫他闭了嘴!师兄心头藏着这天大的秘密,又无能为力,心里不知有多煎熬。如今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师叔快再想想办法,还有别的法子么?”

姜吾道听了她的话,一时堵得说不出话来。

少顷,他颓然地将扫帚放下,老泪纵横。

“还有什么法子……”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去看看他的脉……那是亏空人的邪术,到死了都没有一具好躯壳。亏你师父为人称为‘医圣’,好一个作践自己的医圣!”

晚云急忙跑进屋里,将文谦的手从被子下拉出来。摸到脉搏时,心已经凉了一半。

忽然,文谦的手动了动,未几,徐徐睁开迷蒙的双眼。

师侄三人见状,忙围在床边坐下,

“师父……”晚云喃喃道,眼泪又簌簌落下。

文谦却神色平静,看了看姜吾道,轻声道:“莫怪鸿初……”

姜吾道悲怒交加,却没有答话,掩面而泣。

文谦又将眼睛看向王阳,道:“委屈你了。”

王阳亦泪流不止,只觉得积压心中许久的忧虑喷涌而出,摇着头,泣不成声。

最后,文谦看向晚云。

她望着他,似乎为了不让眼泪迷住,将眼睛睁得大大的。那透亮的双眸,平日里满是古灵精怪,也曾经无忧无虑,现在,全然被惊恐和悲伤占据。

“师父……”晚云紧紧扯着他的袖子,“你可好些了……我喂你喝水好么?”

文谦看着她,忽而想起她刚到自己身边的时候。

她嘴里日日喊着要阿兄,却一刻不停地跟在他的身边,也是这么用小手攥着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仿佛求他不要头也不回地把自己扔下。

文谦轻轻叹口气,眼角忽而有些湿润。

“师父……你哭什么?”晚云赶紧用袖子替他拭泪。

“你的婚事……”文谦的目光里满是歉意,“晚云,师父对不起你……”

晚云怔怔望着他,鼻子又是一酸。

入宫一趟,他必定都知道了。

晚云擦了擦眼泪,故作镇定:“不过是个婚事,不成便不成了,我是师父唯一的女徒弟,还愁嫁不出去么?我没什么遗憾,师父也别忧心。”

文谦看着她,唇角动了动,却咳嗽起来。

这番咳嗽,用去了许多气力,平复之后,他很快又沉沉睡去。

门外的黄门还在等消息,姜吾道出去与他们交代了一番,他们便赶紧回宫复命去。

深夜里一番动静,自是惊动了邻里。没多久,文谦病危的消息传遍了全城。

文谦救死扶伤,声名卓著,天下人无不认可他就是医圣。隔日,安邑坊就被探病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晚云哪里也不去,只守在文谦身旁。

直到傍晚,文谦才醒来。他看了看晚云,让她将姜吾道和王阳唤来,他有话说。

众人都是医者,直到文谦时日无多,已经到了交代后事的时候。

姜吾道和王阳即刻来到,流着泪,听他缓缓说出遗愿。

文谦一辈子为仁济堂操持,如今即将撒手人寰,心中牵挂的也是仁济堂。他将自己手上的事,一件一件交代了,缓了一会,看着姜吾道:“带我离开京师,回东都去。”

“宫中已经传下话来,要为师兄在帝陵那边修墓。”姜吾道抹抹眼泪,对他说。

“你替我回绝。”文谦淡淡道,“就说是我的意思。”

姜吾道应下。

晚云在一旁看着,知道文谦对皇帝失望至极,他不想在此处多停留一刻,不愿死在这里,便是入了棺椁也不想与他为伴。

王阳亦明了,即刻亲自去安排了启程的车马。

晚云只简单收拾了细软,当日便陪文谦启程东去。短短的半日,文谦要走的消息又传开了。许多旧友上门劝阻,怕舟车劳顿,文谦就此撒手人寰。

王阳向他们谢道:“这是师父的意思。他这辈子都闲不下来,若在路上去了,亦是他的做派,请诸位前辈莫再阻拦。”

众人听得此言,只得垂泪应下。

于是文谦的车架后,陆续跟着许多相送的人。其中,有文谦的故交好友,有被他治愈过的病人,也有慕名而来一表心意的寻常人。无论富贵贫贱,跟在后面,浩浩汤汤,一路将文谦送出了京城。

走出十里之外,又遥见二人在道旁相送。

晚云望出去,不由怔了怔。

是裴渊和楼月。

裴渊立在一棵枯树下,长身玉立,身上披着她熟悉的那件裘皮大氅。

相隔短短两日,再见面时,晚云竟有了沧海桑田之感。

她遥遥望着裴渊,只觉眼眶里又涌出涩意来,脸上凉凉的。

“我去与阿兄说两句话。”她转头对王阳道。

王阳望了望那边,颔首:“快去快回,我们在此处等你。”

晚云应一声,于是从马车里下来,朝裴渊走过去。

裴渊也朝她走来,风鼓起那大氅的衣角,仿佛在使尽全力将他牵绊。

待到近前,晚云望着他,拨了拨风吹乱的头发,又抹了抹满是泪痕的脸,唤道:“阿兄……”

嗓子有些干涩,话才出口,她已心生怪异。

当年随口的一个称呼,如今竟一语成谶。

不远处,楼月在那枯树下牵着马,转开头去。

裴渊也看着她,眼眶上泛着隐隐的青黑,显得那目光更为深邃。

他没说话,忽而伸出手来,将她用力拥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