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冬去(五十八)(1 / 1)

一念桃花 海青拿天鹅 1284 字 9个月前

说罢,他又咳了两声,继续道:“我想来想去,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食言,话既然说出口总要有所表示……我在河西诸州有四间珍宝阁,就送给你吧。”

他的模样不像是开玩笑,晚云却随即道:我不要 。”

姚火生咳起来,倏而气恼地瞪起眼:“你这人真不识好歹。那几间铺子值不少钱,够你下半辈子吃喝无忧了。这时候就该对我说,‘我原谅你,不怪你了’。”

晚云愣了愣:“你在跟我道歉么?”

姚火生叹息一声:“你就当是吧。要我正经说说不出口,别逼我。”

晚云哑口无言。此人活得肆无忌惮,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有心思还开玩笑。

“铺子的事,你别让我费口舌,我说话可累了。”只听他说,“凉州的掌柜叫福禄,你见过,我在甘州时,大约就料到此事不成,请人给他带了话,你去找他,他会认你。”

在甘州时……晚云困惑道:“你既然知道此事不成?为何不走?你是西海国人,为何插手戎人的事?”

姚火生笑了笑:“我自有我的理由。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可惜,我没有力气、也没有工夫了。”

晚云凝视片刻,至少在此刻,他的眼神是真诚的。

“你为何这样?”她问。

姚火生叹口气:“说起来,你可能是我唯一的朋友。你那时邀请我去东都做客,我有点感动……就是时日太短了……”

“可你依然利用了我。”晚云忿忿道。

“咳咳……别不依不饶行么?”姚火生费劲地说,“我都把铺子给你了。”

晚云抿了抿唇。她的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对待他。

姚火生看着她,忽而笑了:“你可真傻。那我再给你点建议,别喜欢裴渊。”

晚云猛地抬头,有点难以置信。

姚火生却对她的震惊很平静,只继续说:“天家从来没有家的样子,天家的人也冷酷无情,不适合你。咳咳……那日我在仁济堂看你抓药,就想,你就当个开开心心的小大夫,游山玩水,偶尔发发善心,做做善事,打打小算盘,多好。我乐见你自在的模样。”

晚云看着他。他的嘴角含着浅浅的笑,仿佛看到冬至那日,张玲珑蹦蹦跳跳地走在他身边,而他笑着跟她招手,步入金色的夕阳里。

“你该走了。”他温声道,“把状子拿来吧,我画押。”

*

晚云浑浑噩噩地步出牢房,将手中的状子交给公孙显。

“有劳娘子。”他点点头,拿着状子入公廨。

“公孙先生。”晚云追上他,问:“他会死么?”

“会。”他的语气温和,可眼神却异常冷漠,“此番乱事,我等伤亡惨重,娘子亦亲眼目睹,从今往后,切莫再意气用事。”

想到阳关守城时的惨状,晚云仍觉得心中抽痛,鼻子一酸,不由愧疚。

“是。”她低头道,“先生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公孙显颔首,不多言,转身离开。

楼月看她愣在院子中央,可怜兮兮地抹泪,叹息一声,上前道:“这小子狡猾的很。他说的话未必有几分真心,你别太往心里去。”

想着姚火生方才的模样和话语,晚云咬咬唇,少顷,点头。

*

晚云这头抹着眼泪,牢房里却出来个哭得更惨的,是谢攸宁。

他跌坐在台阶前,抱头痛哭。

裴渊随后出来,负手站在他身后,沉默良久。

楼月迎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送他回去吧。”裴渊吩咐道。

楼月几乎是半扛着谢攸宁,将他带离的。

看到这副情景,晚云不好意思再哭。赶紧擦擦泪,小跑到裴渊跟前。

“阿兄……”

他的神色疲惫,用力揉了揉眉心,问:“你那边事了了?”

“他画押了。”晚云道。

裴渊舒了一口气,“甚好。”

“阿兄累么?我陪阿兄回去。”

裴渊唤来个亲卫,说:“我还有事与叔雅商议,你先随他回去。”

还要再商议?

她不由得忧心道:“不能明日再谈?”

“不能。”他勾了勾唇角,推推她的肩头,声音温和:“听话,回去。”

晚云知道他说一不二,只好不再坚持。

*

回到自己的房里,晚云也没有睡意,只伸长了耳朵听。

直到子夜才回,裴渊才回来。

晚云耳朵尖,听见声响,旋即醒来,赶紧出门。

“阿兄回来了。”晚云跑进裴渊的屋子。

他却坐在榻上,连氅衣也未解,只一手撑着头。

“阿兄头疼么?”她轻声问。

裴渊慢慢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不知是累的、还是哭了。

晚云伸手去碰碰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

“我给阿兄倒水。”她说罢,正要转身,却听裴渊唤了声“云儿”。

下一瞬,裴渊已经拉住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而后,他将脑袋慢慢地靠在她的肩头。

“累了,让我靠一靠。”

晚云听他的声音从耳畔传来,生生被镇住了。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而后,有些不知所措,一动不动。

室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从前,裴渊也曾这样,在犯病的时候,借她肩膀靠一靠。

晚云想着当年,僵坐片刻,抬起一只手,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了起来。

裴渊闭着眼睛,忽而笑了笑。

“你方才,一直不曾睡?”只听他问道。

晚云应一声,道:“睡不着。”

她唯恐裴渊又问她为什么睡不着,忙岔开话:“阿兄的事都办完了?”

“办完了。”

“明日就回去?”

“嗯。”

“明日何时出发?”

“辰时。”

“那明日得入夜了才到?”

裴渊应了一声,顿了顿,说:“云儿。”

“嗯?”

“我会永远做你阿兄。”

晚云怔住。

她看向裴渊,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看着自己,双目澄明。

心砰砰跳着,晚云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四目相对,虽然无言,但有什么已然戳破,心头透出光来。

晚云觉得,她和裴渊之间就是这样奇怪,就像不久前他们重新相认时那样。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却又没有说许多,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知道。”她脸上一热,轻声道,“阿兄,我也永远是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