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就好像是加了糖的砒霜,凝滞在了空气中,每一点都是深入骨髓的甜与疼,两厢交织着,岁月如歌,密密麻麻,甜甜疼疼终划分不清。
16岁那年的初夏,兄妹二人,轻装简行,泛舟莲湖。轻裹素衣,面围轻纱,娴静照水,人比花娇。
兄长见了好友,离开片刻。她不堪水事,不明船行,只顾赏荷,描景,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却误入藕花深处。
画舫悠然,且慢且行,她立于船头,素手清扬,想要摘下离得最近的一株亭亭玉立的清荷,不经意也便是探出了身子去。
却不料两船相遇,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可受惊的又何止是鸥鹭,船体相碰,她重心不稳,只是一阵惊呼,便是要摔下了船去。
而英雄救美,永远也都是不仅仅存在了话本子里。
只闻得了一阵好闻的男子身上淡淡的淞香味,只是在这一拉,一转,一搂之间,整个人也便已经是转了方向,向后仰倒,正好半躺倒在了他的臂弯里。
脑子里更加也是一片空白。可还没回过了神来,便只见面前的男子一身清俊长衫,气势高华,举手投足之间尊贵之气尽显,一双极为是英俊冷酷的黑眸似乎还带着两分显而易见的担忧,如同是黑曜石一般的深瞳更是灼灼闪着耀眼的光。
她红着脸也便是轻轻地挣开了,第一次和父兄外的男子如此亲密的接触,面上赧然的同时心中更多的也是无措,低头沉默着,偷偷地将手指缠绕在了衣结之上,忽然也便是惊见自己眼前现出了一株荷。
正是她想要的那一株,面上欢心,想要伸手去拿,却见这荷花向后缩去,可一伸一缩之间,定睛一看,那一株荷分明就是男子那骨节分明的大手中,似是看出了女子真心喜爱,然后才是经由了他的手,轻轻地递给了她。
她把完着手中的荷,抬起了头,一双单纯琉璃清透的眼睛被一双幽深灼灼的眸眼所吸,心中倏然也便是闪过了几分的愉悦,眉眼上的笑意更是止不住地散开。
也只是在了那一刹那,少女的芳心就此沦陷,自从将柔情深种,从此也便是揭开缠绕了一世的不解之缘。
然后,顺理成章的,两艘画舫,最后也便是交汇形成了一处。那一天,艳丽的阳光下,他们吟诗作对,听曲赏荷。偌大的莲湖,飘飘荡荡,不过是一双难得知心人。
晚归的时候,他问了她的名字,她浅淡一笑,临上了马车前,淡淡回眸,却也不过是是一句诗,“闲听池边梧桐,风声潇潇婉。”
这句诗里头是镶嵌了她的名字的,却终究还是没有将面上轻纱摘下,私心里,她也只是和所有的陷入了甜蜜中的小女人一般,希望即便是在了茫茫人海,他也能够认出她。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当朝太子,身份高贵。而也就是在了那时,却也是听闻了他的诚挚上门,想要娶他为妃。没错,是为太子妃,可惜的是那个时候的她,依旧是傻傻分不清楚,满心以为他是认出了她,却忘了,妃子和妻子,是同一个意思,可内里的心意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她是镇国候府唯一嫡女,镇国候手掌二十万大军,更有先皇所赐丹书铁卷,家门显赫。而当时太子,外有强虏来犯,内有外戚做大,朝堂不稳。以她的聪慧,不是没有想到过太子娶她是为了巩固地位,维稳朝堂,可她还是傻傻地应了,不为了什么,不过是当初因为喜欢,执着念着一个人。
她还记得在书房里,自己的父亲,老镇国候,那个睿智英明的老者,那一刻,郑重其事地问了她,为她分析利弊,希望她能够好好考虑。
可她是怎么应的,此生不悔!可是,她现在却是后悔了。
然后,她自是十里红妆进了太子府。婚后,相敬如宾,也算是举案齐眉,只是她再没见到了她眼中面对他会有的灼热。她以为皇家的喜欢都是这样,高贵俨然,可是后来才知道,她真的错了。
直到一道圣旨,她成了皇后,再度看到的时候,可惜的是,被他温柔以待的那个对象却不是她,是另外的一个明媚美艳的女人,自此是宠冠后宫,谁与争锋,甚至还生下了皇长子,如此恩宠。
弃绢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不知是怎么的,倏然也是想到了这句诗,可悲的是,她连这个中道的情节都没有,不过是徒留人伤怀罢了。
她的琛儿是皇上的第三个儿子,好儿则是最小的公主。其实早在了自己得知每日的饮食中被偷偷下了避孕的药后,那个时候,她的心其实已经凉了,而随着年月的一天天的过去,她甚至都没有发觉,自己除了皇后的位置还有什么。
然后,也便是一天一天的这样混着日子,时光单薄弹指,竟然已经是二十余年。二十余年,他进了她宫中的日子屈指可数。对琛儿和好儿,甚至也比不上对他爱的女子的孩子小指头,若不是自己的镇国候地位颇重,只怕这皇后的位置一早也就是换了人。所以,在琛儿出事了以后,不过是几日内,太子之位便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换了人。
而她终于也是明白了,不爱就是不爱,当年的那些柔情蜜意,或许不过是他的刻意伪装,或许不过是她自己一个人的记忆。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也不过是眼眸光转之间,所有的东西在眼前倏然也便成空,而等到了眼前再度凝结出了真实的形体的时候,眼帘楚,依旧还是这个阴沉厚重的层层帷幕,似乎一切。
面上依旧还是淡淡的,似乎一切都不过是昙花一现,一颗凝重的泪,倏然也便是从她的眼眸间滑落,掩入了青葱的乌发间,最后消散不见。
可惜的是,错了也迟了。
从今以后,他是他,她还是她,大焱皇朝最尊贵的女人,萧辰琛和萧锦好的生母,徐家的女儿,仅此而已。
*
萧锦好自然也是随着萧辰琛出宫去了。若是早些的时候,她也是常来宫外的,只不过那时年纪尚小,等她稍稍知事的时候,世事已经又是大不相同的了,一来二去的,心中也便是歇下了不少的心思。
而在时隔了那么多年,再次出宫的时候,萧锦好的兴致依旧是一如当年的小女孩的模样,坐在了马车中,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帘幕,偷偷地向着外看去。
街道上的东西一如是她幼时记忆中的繁华昌盛,那些沿着叫卖着的小贩,手中所摇晃的依旧是当年在不断耍玩的东西。睁大了的萌萌的双眼,面上止不住的是偷偷的欢喜,可是不过片刻后,面上也就是轻轻地沉了下来。放下了帷幕,端正地坐好。
然后,强力地也就是想要端起了一幅严肃,端庄,娴淑的模样,有些羞赧地看了看萧辰琛。见他似乎也是没有在意,努力地也是忍耐了一小会儿后,也便是偷偷地放开了自己的动作,小心翼翼地透过了帷幕向着外边看去,末了,看见好玩的东西后,又是掩着嘴,偷偷地笑了。
马车一路驶过了大街,进了琛王府内院。
萧辰琛,萧锦好依次下了马车。钱管家一早也就在院中等候着了,见着两位主子下来,先是分别问了安,才是上前对着萧辰琛恭敬地说道,“主子,有故人来访。”在‘故人’二字上更加的也是刻意加重了音量,瞧着也是有饿了
萧辰琛心中一皱,内里也便已经是闪过了几分的了然,然后也便是将自己的眸子目视了一旁的锦好,透着微浅的歉意。
锦好心中自然也是明白,顿时也便是体贴地说到,“哥哥先去见故人便是,不用为了好儿担心,好儿随处寻个院子歇一会儿也就是了。”
“嗯,到了这儿也便是当成是自己的家也就是了。”萧辰琛则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而后也便是转过了头,对着钱管家极为是认真的交待着,“领着公主去了[月棠院]歇息片刻,仔细伺候着。”
“是。”钱管家自然也是满口应答着,看着锦好的眸子也是充满着慈爱,指了一个方向,也便是对着萧锦好说到,“公主请。”
“多谢钱叔。”锦好对着萧辰琛先是福了福身,而后也便是随着钱管家而去,嘴角柔柔地勾勒起了极为是欢欣的弧度,这也是她的家啊。
目送走了萧锦好,追云也便是推动着萧辰琛的轮椅向着主院而去。
才进了院子里,只见了一道修长身着白衣的身影已经是在院子中站定。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也才是转过了身子来。
温润雅致的面庞,举手投足之间,更是说不尽的风流雅致,手中拿捏着的印着山水画的折扇则是尽数铺展开,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更是将他的一整个的风姿尽显,叫整个略带着几分单调的小院子倏然也便是明亮了起来。
此人,正是楚家大少爷,楚景曜。
萧辰琛的心中方才也便已然是有了猜测,因此在见到了来人的时候,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并不觉得惊疑。相反的,对楚家人的印象也是更加好了几分,想来的,这楚家人对景娴的心是真的。
“殿下这些年倒也是多了几分的平稳清和。”楚景曜看着一身淡然地坐在了轮椅上的萧辰琛,眉眼中也不禁是略出了几分的笑意。说着,也便是极其自然地在了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
楚家是文臣中的翘楚,他身为长子,作为了家族中的当之无愧的继承人,和当年的皇家中几个年龄相仿的皇子走的也算是近。
尤其是琛王,既为是正统出身,少有贤名,才德兼备,是当时皇位的绝佳人选。尽管明面上只是泛泛而谈,实则两人意趣相投,私交甚笃,这些年,即便是萧辰琛双腿残疾,身受重伤,明里暗里也是没少为他做事。只是随着萧辰琛的深居简出,这些年的见面却是越发少了。
可纵使是他也是没有想到了,当年的名满京华,气势轩昂如虹的少年太子,一身华衣染尽天下的年轻将才,不过是经年,也是被这岁月所磨砺成了一把低调含蓄的刀刃。终究得还是世事弄人啊。
“谁说不是呢?”萧辰琛反问,双手转动着轮椅,也是慢慢地向着石桌边靠近,“我却也是没有想到了,景曜兄有一天竟然也是成为了我的大舅兄。”
两个同样出色俊朗的男子,面上相互凝视了片刻后,不禁也是哂然一笑。
追云自然也是知晓主子和楚家大少爷的关系的,极有见识地也便是拿了小酒坛子和碧清白玉杯出来,放置在了酒桌上,分别为了萧辰琛和楚景曜满上。
萧辰琛自然也是小心浅酌着,含笑着看着楚景曜,楚景曜闻见了这清冽的酒香,眉间轻挑,也便是执起了这温润如白玉的杯子。才喝了一口,眸子却是微微变了,更甚还是染上了几分的幽深,可也不过是在一瞬间地也便是恢复回了平淡无波的模样。
头轻低,如玉般的修长打手则是轻轻地摩挲着杯沿,语气似乎还是闪过了几分的漫不经心,“殿下这些年想来也是过的是极为的滋润,如此好酒,一人独酌,不免可惜。”
这酒正是当年的陆酒经过了仔细酿制后的,所送了过来的[梨花酿],不过是因为梨花花期短,工序复杂,一时间的也是没有做了太多,更加的也是没有流传开了,因而在这京中也便是显得独一份儿了。
“景曜既然喜欢,走时捎上了一些,也就是了。”萧辰琛眉眼一动,倏然面上也就是绽开了些许笑意,再来心思一转,也就是大大方方地开口道。既然是娴儿的哥哥,这横竖也不过是些水酒,也便是罢了。
“嗯。”楚景曜淡淡地点了点头。既然已经是达到了目的,也便是倏然转变了话题,眸言锐利,话中也不免是咄咄逼人了起来,“不知殿下对赐婚圣旨是何看法?”就差也是没有直接问,你对我家小妹有何看法了。
萧辰琛的眸子也是倏然冷静了下来,字斟句酌,却也是极为的端正严肃,“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也是他在景娴家里人的面表白了。
楚景曜见此心中不免是一惊,则是深深地看了萧辰琛一眼,相处了这么些年,他自然也是知道的,萧辰琛是什么样的人,但凡是承诺,必将也是会做到的,心中不免也就是多了几分敬佩和尊重。
“来。”说着也便是举起了手中的杯子朝着萧辰琛一样。
萧辰琛见到了楚景曜的动作,心中自然也是清楚他已经是认可了自己,当下也便是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而后的,两人又是简单地谈了谈有关于后续的诸多事宜,在一些日期以及是繁复的地方纷纷达成了共识,过了好一会儿后,楚景曜才是轻轻地告辞离开。临走时,却也是没有忘了带上那一小坛子清酒。
萧辰琛坐在了院子中淡淡的笑了,心中只是感觉到了一阵的萧瑟宁静,胸口被一种厚重的暖意包裹着,温馨而又是从容。
晚间的时候,萧锦好到了主院来和萧辰琛一起用着晚餐。小白兔一般的女孩眸子弯弯,浅笑妍妍,则是娇声地坐落在了位置中。
饭后的餐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则是轻轻地也是皱成了一团,就好像是一个可爱的小包子似的,实在是忍不住了,也是小心翼翼的问道,“哥哥,嫂嫂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她,很好。”萧辰琛的眸子闪现了不解的温柔,看着自家妹妹这会儿的疑惑,快速也便是掠过了些许幽深,状似也是在诱哄道,“想不想自己去看看?”
“可以吗?”萧锦好的心中再度也便是被提了起来,一双圆滚滚的小眼睛更加的也是闪闪亮亮的,散发着萌萌的光。
萧辰琛含笑不语,也不过是转动了轮椅,朝着自己的屋内去了。
这到底是何意思,锦好看着哥哥远走的背影,小女儿般地跺了跺脚,真真是要急死了人。
*
次日,三顶富贵荣华的软轿在楚府的正门前停驻,而与此同时,排列在了软轿身后队伍绵长,井然有序的则是外表看来是一模一样的系着红色绸带的锦盒。
得了软轿中人的吩咐,自然也便是有了人去叩响了楚府的正门。门仆开了门,付管家瞧见了这外头的景象,连忙也便是招呼着下人打开了大门,请了这三顶软轿进了屋,一旁也是使了人去通报了老爷和夫人。
楚府的门外不知不觉也便是聚拢了一大堆的人,自从是楚家小姐成为了京都风靡一时的谈资人物,再继圣旨赐婚于琛王,百年好合。不知这京都到底是有多少人等着看楚府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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