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脚再一次将目光挪到眼前这不可置信的一幕上,直到现在,它仍然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它下意识地勾动了一下依然扎在白灵胸膛中的前爪,白灵还是没有动静,四脚能感觉到的,只有白灵血液中最后的一抹温热。
四脚慢慢抽出四爪,后退几步,将白灵的全身看了个遍。白灵金黄的肤色并没有褪去,仰面躺着的身子,此时已勾勒上四朵猩红的花朵,许是天气太过寒冷,早先的色彩已经凝固,化作一抹深邃的红;而今,花蕊深处再次涌出些许嫣红点缀其上,使花朵的颜色层次分明。
这,或许是四脚见过的最美艳的花朵了。这样的花,四脚以前不是没见过,但是那时,它能够心安理得,甚至是颇具兴味地去欣赏、去创造,看到时,心里涌过的,也只有无尽的兴奋。
可是现在再看时,这四朵花分明还是它自己一手培育的,颜色依然是那么的艳丽,可是,它的心里却再也涌不起半分的兴奋,因为,此时它的眼中除了能看到颜色的艳丽,还能看到掩于花蕊深处的那抹凄美,而正是这份凄美,让它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撕心裂肺。
后爪已经自动收回假腹,但是前爪却依然垂于胸前,四脚仿佛能感觉到,属于白灵的那抹最后的温热,已慢慢从自己的爪尖滑落。荒原上有很多枯草丛已经积聚了白雪,四脚木然地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却并没有白雪积聚,这一刻,四脚的心里突然涌出了漫天的恨意,它恨天为什么要下雪,为什么要变冷,转而又恨为什么雪下得那么小,连自己脚下这片黑土都没能淹没!
它想,如果脚下也有白雪积聚,是不是自己就能留住白灵最后的那抹嫣红呢?
雪似乎听见了四脚内心的呼喊,它终于发力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纷涌而下,在风中飞舞翩跹的样子,让四脚仿佛似曾相识。是了,就像曾经猎食过的大雁的羽毛,只不过颜色略有不同罢了。
恍惚间,四脚好像有点走神,一时间好像忘了白灵的存在,全副身心都被飘落的大片雪花吸引。然而,它并没有忘怀,它,只是不敢去面对。它已经全都明白了,在自己最为忘我的巅峰时刻,白灵的身体为什么会那般剧烈地扭动,原来,自己最享受的时刻,竟是白灵最痛苦的时刻,这要叫它怎样去面对呢?
四脚确乎看到白灵嘴角那抹血色下未能全然掩住的毒牙,四脚明白,在那般痛苦时刻,白灵的毒牙下意识地从牙鞘中弹了出来,只是它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白灵没有叫喊?如果白灵及时制止,说不定结果就不是这样了;还有,既然毒牙已经展露,自己又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为什么白灵没有咬杀自己?虽然蜕了几次皮,皮肤鳞片的韧度已经稍显强劲,但是,以白灵毒牙的尖锐程度,要刺穿应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可白灵为什么偏偏就没有下手呢?
其实四脚知道原因,如果反过来,它也一定下不了手,可见,爱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能让彼此相爱的双方甘愿为对方赴死。
可越是想得明白,四脚就越是无法原谅自己。胸前的爪子依旧没有收回,这一刻,四脚不再害怕被谁看见,在它眼中,这些原本被它视作杀手锏的东西,被它无比珍视的东西,曾让它一度为之感到自豪的东西,在那一个瞬间,仿佛都已经失去了它们原本的价值。
现在,眼前的爪子已经变成了四脚想要遗弃的存在,因为它觉得这些爪子就是谋害白灵的凶器,它不想把杀害自己最心爱的蛇的凶器时时刻刻带在身上。
然而,四脚终究是无法遗弃,爪子上沾染的血迹已经被冷风吹干,稍稍挫动,就会有沙子一般的暗红物什掉落。四脚举起爪子,突然萌生出将之插入自己胸膛的想法,是啊,不是爱白灵吗?何不跟随它的脚步,随它一起去呢?
四脚越想越癫狂,爪子也一分一分地慢慢朝心口伸去。然而,当爪尖刺破鳞片的瞬间,一股尖锐的刺痛感顿时传遍身体的每个神经,这一刻,四脚犹豫了,退缩了,它想起了雷母,想起了自己的伟大理想,想起了自己对生的渴望!
它的心,在这一刻被完全撕碎。四脚默默地收回前爪,突然,它高高地昂起身子,仰天一通长啸,眼睛在这一刻也化作一片猩红,就如身前那四朵已经凋谢的花朵,不再艳丽,却能令人一见惊心!
长啸过后,四脚猛然垂下头,如恶狗扑食一般,一口咬住白灵的头,生生地将白灵吞入腹中!
尽管四脚的腹中已经有一只才消化一半的兔子,但是,哪怕吃不下,哪怕有数番作呕,四脚也冷着眼,逼着自己将白灵一点一点地吞没。
“白灵,在那一刻,想必你已经知道我名字的真正含义了。谢谢你的爱,也谢谢你在生命的最后,还相信我对你的爱!我很胆小,很怕死,所以不敢随你一同离去;我也欠着雷母一份恩情,现在的这条命也本该属于雷母,所以我也不敢去死。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你还爱我,就请允许我将你化作身体的一部分,让我带着你一起,把属于你的那一份也一起活下来吧。”
四脚的肚子很撑,它明显感觉到背上皮肤有撕裂的痛感,它也不想动弹,但是,它还想争取最后一点时间,再把和白灵一起嬉戏过的地方走一遍,将白灵的足迹、白灵的味道通通都印在脑子里,从此尘封自己的感情。
挺着肚子来到浅水湖,尽管湖水已经变得冷冽,湖面上有的地方还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碴,但是,此刻的四脚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寒冷,倏地便跃入了湖中。它尽情地游着,从刚开始的慢吞吞,逐渐加快速度,把湖面各个角落游走一遍后,又一头扎进水下,见到鱼就追,这条鱼溜掉就转头追下一条,一通闹腾,不少鱼都被惊得跳出了水面。
最后,四脚又回到了方才温存的兔子洞,尽管洞外残存的血迹已经被大雪掩映,但是路过时,四脚的心仍旧忍不住一阵悸痛。兔子洞中依旧暖和,白灵的气味也还是那般浓郁,时时刻刻提醒着四脚,伊蛇方才还在眼前。
四脚忽然有些后悔将白灵吞下了,它很想再看一眼白灵的脸,但是它还是忍住了想要呕出白灵的心,在这一刻,它终于想哭了。
它的内心很烦躁,整个儿有些无所适从,嗅着白灵的味道,想着白灵的种种美好,又闪过方才的触目惊心一幕,四脚终于还是嚎啕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在这嚎啕之中,四脚被一股燥热包围,梦中的那番压抑感倏忽再现,它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知道在这股燥热的包围下,自己变得愈发狂躁,四爪倏地弹出假腹,忍不住就想抓挠些什么东西!
直到兔子洞天塌地陷,体格再度暴涨一圈的四脚,带着满身泥土,狼狈地从塌陷的地洞钻出来时,它这才知道,自己又蜕皮了。
四脚看着自己大腿粗的腰肢,并没有意料中的那般欣喜,它知道这一切是用什么换来的!
趁着白雪的掩映,四脚浑浑噩噩地回了蛇窟,在河中洗干净了身子,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洞穴,就连看到在窟口焦急等待它归来的斑额,也没有打一声招呼,蜷了身子,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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