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刻骨铭心的仇恨(1 / 1)

上吊的老校长从主席台上慢慢地走下来,朝卡在出口的人群走去。说是走的,但是看不见老校长的双脚,说是飘过去更恰当一点。当时的场面,胆子小一点的已经被吓晕了,有几个胆大一点的直接用凳子砸了窗户,从窗口跳下去才算跑掉了。就在这时,本来老老实实待在主席台下的老道士突然动了。他先上了主席台,将主席台上放着的几盒香烟揣进了道袍里,之后又抓了一盒火柴在手里,另一只手拿过不知是谁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含在口中却没有咽下。

之后他跳下主席台,几步走到老校长身后。老道士咬破舌尖,舌尖血混着茶水喷在老校长的脸上。“嗷!”老校长一声惨叫,他脸上的皮肉被这一口粉红色的茶水燎掉了一半,紧接着,老道士划了一根火柴,将点着的火柴放在嘴边,向老校长猛吹了一口气。这口气遇火变成了一个火球,飞到老校长身上,老校长身上就像之前泼了汽油一样,整个“人”一下就着起了大火,整个人烧成了一个大火球,也就是一瞬间的工夫,大火球将老校长烧成了一道飞灰。

眼看着老校长被一把火烧没了,挤在出口的众人立刻安静了。之后他们看见老道士没事人一样,拉了个凳子坐回到主席台下,点了根香烟正一口一口地抽着。

这件事过后,当地人终于知道了老道士的本事。之前被抄家抄走的东西陆续还了回来,虽然不敢大张旗鼓地进观烧香,但是已经有人半夜偷偷地给老道士送吃喝以及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了。而且附近哪里出了诡异的事情,当地的革委会也开始安排请老道士去帮忙了。老道士倒也不贪心,给两包烟、一瓶白酒就去解决问题。

由于老道士早就上了黑五类的大名单,一些场面上的批斗还是少不了他。但是已经特殊照顾到了极致了,喷气飞机之类的特殊动作全免了不算,别人挨批斗胸前会挂一个大牌子,大牌子能压得头都抬不起来,到了老道士这里只是在胸前贴一张纸片意思意思。

张晓兰到道观的时候,正看见老道士蹲在道观门口抽烟。没想到多年不见,老道士仍然一眼就把张晓兰认了出来:“是晓兰丫头吧?”

张晓兰听了这一句“晓兰丫头”,再也忍受不住,满腔的委屈、愤恨和羞愧,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通道,眼泪似断线珍珠一样止不住地落了下来。老道士叹了口气,也没有过去劝,只是默默地看着张晓兰。这几天逃亡一样的生活耗尽了她的体力,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张晓兰的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栽倒在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晓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她人躺在道观里,老道士就坐在她的床边,没等张晓兰说话,老道士先说道:“真是难为你了,只身在外的还遇到了一帮畜生,就当是命中的劫数吧!不过噩事都过去了,回来了就好了。”这番话让张晓兰目瞪口呆,自己什么都没说,老道士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看着张晓兰又说道,“刚才你说梦话了,做梦都在哭,在求那个叫谢厐的畜生放了你。”

自己做梦说梦话了?这个张晓兰倒是没有什么感觉。而且这个老道士知道的还不少,就算说梦话也不会从头至尾都说一遍吧?不过想不通归想不通,张晓兰对老道士没有一点怀疑的意思。家里不敢回去,张晓兰只得暂时住在这座道观里,老道士倒也没有反对,把她安置在藏经的密室里,当时特殊的时代背景,也没有人敢进观烧香。张晓兰住在观里,也没有人知道。

可能是因为之前饱受惊吓,张晓兰的神经和身体一直都是紧绷绷的。突然间放松下来她的身体反而承受不了,在观里住了没几天张晓兰就突然病倒了。病来如山倒,当天张晓兰就说起了胡话。幸亏老道士颇通医理,给张晓兰把了脉之后,老道士就上山采药,为张晓兰煎服。一直侍候了张晓兰一个月,才算把她的命拉了回来。

张晓兰康复之后没有多久,身体又出现了变化。她开始没有预兆地泛酸水和干呕,张晓兰是个小姑娘,又处在那样一个年代,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了,还以为是大病初愈之后肠胃不适。而老道士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奇怪起来,终于在几天后的一天,老道士告诉张晓兰一个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事实——她怀孕了。张晓兰之前生病的时候,老道士给她号脉就号出来了,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

得知自己怀孕之后的张晓兰彻底蒙了,去医院堕胎是不用想了,那是需要单位开介绍信和身份证明的。张晓兰的户口还在那个小渔村里,就算是想把这个孽种打下来都没有办法。而豁出去报案对于张晓兰来说也做不到,在那个年代,那样做的话她一辈子也就毁了。命运的再次磨难让她的神经也变得有些不正常起来。

张晓兰变得不言不语,天天瞅着道观正殿上面的大梁发愣。最后还是老道士安慰她,出了个主意:“实在不行就把孩子生下来,算是我的一个小徒弟。这件事情我不说谁都不知道,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过些年想他就来看看,不想就当没生过这个孩子……”老道士一顿死劝活劝,好容易才把张晓兰的心思说活,也没别的更好的办法,只有按老道士的主意办了。

从这之后,再有找老道士去“了事”的,老道士也改了条件。两包烟、一瓶白酒是不行了,升级成了鸡蛋和排骨,得的这些东西老道士全给张晓兰补了身子。一转眼又是六个月过去,张晓兰的肚子一天一天变大,眼看再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

一天,老道士被造反派“请”去批斗,张晓兰藏身在正殿下面的暗室里等老道士回来。这时道观里偷偷地进来两个人,这两人直奔供着三清的正殿,在三清座下磕头祷告。张晓兰在暗室里听得清楚,来的人正是她的亲生父母。张晓兰已经失踪了大半年音信全无,她插队的当地政府只说张晓兰过年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就无故失踪,找了大半年也没有找到。张晓兰的父母实在是没了主意,才趁道观里没人的时候溜进来,求神灵保佑自己的女儿逢凶化吉,早点回家。说着说着老两口动了感情,痛哭了一通,才离开了道观。

张晓兰本来已经忍受不了,想要现身和父母团聚,但看着自己大腹便便的样子,她又觉得难以启齿。只能咬牙忍着,等父母离开道观之后,她才从暗室里出来。这时的张晓兰回想起这大半年的遭遇,精神彻底地崩溃了。在父母离开道观不久,张晓兰在偏殿找了根房梁上吊死了。

老道士回到道观的时候,张晓兰已经凉透了,在她吊着的身子下面,脐带连接着一个刚出生的男婴悬在半空中。张晓兰在上吊的过程中,挣扎着动了胎气,在她咽气的一瞬间,竟然早产将胎儿生了下来。男婴活了下来,但张晓兰回天乏术,老道士给她做了一场法事,将她埋在了道观后面的山里。

接下来就是处理这个婴儿了。老道士对外宣称有人将婴儿遗弃在道观门前,他和这个婴儿有缘,将此子收入门墙之下,取名张然天。

张然天说完了这一大段,揉了揉被冻得通红的耳朵,说道:“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谢家的人都该死了吧?”听了张然天有些挑衅意味的提问,现场一片沉默,就连一贯不着调的孙胖子都找不出话来回应。最后还是郝正义从另外一个角度问道:“那么你杀死谢家人的手段也是那个老道士教你的了?”

“如果他肯教我,这个仇我早就报了。”张然天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到成人之前,都是靠我那个名义上的师父抚养的。他靠着道观的香火钱一直资助我上了大学,他把自认为能教我的东西都教我了,可就是……”说到最后的时候,张然天突然变得有些歇斯底里起来,他抬起头,手指着天空大声喊叫道,“偏偏没有教我报仇的本事!”

孙胖子有些狐疑地看着张然天问道:“这手艺不是你师父教你的?”张然天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他以为不教我,我就学不会吗?”说着,他转头看着孙胖子说道:“他没告诉我的事情多了,甚至没有说过我妈妈是怎么死的。你猜猜我是怎么知道的?”这时,我感觉到张然天有些不太对头,海边寒风凛冽,我们冻得直打哆嗦,他却大汗淋漓的。而且看上去张然天目光呆滞,脸颊就像擦了腮红一样,这种不健康的红潮一直延伸到他的脖子。他的这种状况就好像是我小时候在老家见过的一个疯子,那个疯子不犯病的时候好人一个,但是疯病一上来就是张然天现在的这副模样。

没等孙胖子答话,张然天自问自答道:“那一年我大学刚刚毕业,回老家陪我那师父住了几个月,有一天晚上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听见我师父在偏殿里和人说话。我扒着门缝往里面看……”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突然迎着孙胖子快走了几步,瞪大了眼睛问孙胖子:“你猜我看见什么了?”张然天的这个举动吓了孙胖子一跳,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缓了一下,细声细语地问道:“看见了什么?你慢慢说,不着急。”

张然天目光呆滞地看着孙胖子,过了好一阵子也没有说话。突然张然天的身子抖了一下,他好像恢复了一点意识。张然天喘着粗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往手心里倒出一把药片。他也不数,一把倒进了口中,在嘴里嚼了几下,一仰脖生生吞了下去。过了两三分钟,张然天脸上的红潮退去,这时他显得有些疲惫。发觉我们这些人看他的异样眼神之后,张然天深吸了口气,将手里的药瓶给孙胖子看了一眼,说道:“放心,我吃的不是毒药,是镇静剂。这么多年了,要不是靠镇静剂,我早就疯了,也不可能坚持到现在才下手。”

见他恢复了正常,孙胖子试探着问道:“不是我说,你还没说扒着门缝看见什么了。要不你再缓缓,等一会儿再说?”张然天摆了摆手,说道:“说出来我也能舒服一点。”他长出了一口气,再说话的时候语气平稳了很多,“我师父当时也是太老了,老得连我躲在门口都没有发觉。我看见我师父和一个吊死在房梁上的女鬼说话,当时我看了一眼就吓得寒毛都竖了起来。”

“本来我还想跑的,但等我听清他说的是什么的时候,两条腿就像钉在了地上一样,一步也退不了。”说到这里,张然天闭眼缓了一下,才重新说道,“那几句话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一个字都没忘。我听见师父和女鬼说,过了这么多年了,然天已经长大了,你这口怨气还放不下吗?然天是你的亲生骨肉,这么多年你亲眼看着他一天一天长大,就算有再大的怨气也该放下了。人鬼殊途,当时我妈妈说的话,我却听不懂。

“师父虽然收了我做徒弟,但是无论大小法事都不让我参与。我第一个见到的女鬼竟然是自己从未见面的亲生母亲,见了面我却连她说什么都听不懂,你们能想象出当时我是什么心情吗?听完师父的话之后,我在外面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动静大了点,惊动了偏殿里面的师父。我也不藏着了,但是我再想找偏殿里面的我妈时,她却藏匿了起来,不肯见我。

“当时不管我怎么哀求我那师父,他就是不肯告诉我当年事情的真相。后来我跪下磕头,头都磕破了。看着我那一头血,他实在是拗不过我,终于把当年的事情和我说了。还教了我找到我妈妈的法门,只是不肯再教我怎么听懂鬼话。他不教我,我就自己学。后来我在观里的藏书中,找到了一本《鬼话谱》。用《鬼话谱》翻译了我妈妈的话,你们知道我妈说的是什么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然天的情绪又开始亢奋起来。他回头直勾勾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谢家众人,又掏出那个小药瓶,将里面剩下的镇静药片一股脑儿地全部倒进了嘴里,将药片咽下去之后说道:“她翻来覆去地就说了两个字——报仇!”他的话音落时,晴空中“咔嚓”一声巨响,一道旱天雷劈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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