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莫说完了他的故事,接过孙胖子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孙胖子本来还在笑眯眯地看着老莫,但是下一秒钟,他忽然转头看向西门链,说道:“大官人,不是我说你,他们几个人都说了自己的事情,你看看你是不是也说说?”
听了孙胖子的话,西门链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他看了一眼老莫和喝得满脸通红的熊万毅说道:“我还是别说了,只要是进民调局的人,经历都差不多。”这时的孙胖子喝得也有点上脸,他红着脸摆了摆手,要说话时酒意上涌,他深吸了口气才压下了上涌的酒意。
看孙胖子这会儿不敢张嘴说话,我接着他的话头对西门链说道:“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吧!大官人,我就一直好奇,民调局这么多的人,会看口型读唇语的也就是你一个吧?怎么看你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以前不是国安,就是哪个特殊部门的外勤吧?”
我这话说完,原本就喝得差不多的西门链这时脸色更红。知道他底细的老莫也微微一笑,给西门链倒了杯茶水,说道:“大官人,你就别客气了。都在一个马勺里混饭吃,孙局和辣子早晚都会知道你的底细。说吧,也没什么丢人的。”
这时的西门链有些扭捏,他喝了半盅酒,才说道:“那什么……我吧……以前是替人化妆的。”他的这个回答很出乎我的意料。西门大官人又补充了一句,“再说细点就是给死人化妆的,我进民调局之前是在殡仪馆替死人化妆的化妆师。”
虽然西门链给出的答案和我猜想的不一样,但我还是不明白,就算他是死人化妆师,又有什么可扭捏的。等西门链讲了他进民调局的缘由,我才明白为什么他会有那样尴尬的表情,大官人进民调局的过程实在不怎么露脸。
西门链之前工作的学名叫作殡葬化妆师。几年前,这个殡葬化妆师还属于厌恶型行业,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吃香了。当年西门链还是在一大群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才挣到这个工作的。
事情发生在西门链成为殡葬化妆师之后的第二年。一天半夜将近十二点的时候,西门链刚刚睡着,就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他半睁着眼睛抓起电话就要骂人,等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之后,又将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脏话咽了回去。电话那头说话的是西门链的顶头上司——当地殡仪馆的夏仁夏馆长。
夏馆长在电话里通知西门链,让他马上赶回殡仪馆加班。西门大官人当时脸就绿了,虽然他干这一行的年头不长,但是也知道一些殡仪馆的规矩,从来没听说过谁敢后半夜回殡仪馆加班的。他对着电话一个劲儿地咳嗽,推托自己的身体不舒服,让馆长找其他的化妆师。
没想到他刚刚说完,那边馆长就火了:“你以为我没找过吗?西门,我还看不上你那半吊子的手艺呢!要不是那两个王八蛋都关了电话,我才懒得找你这个二把刀。”敢情不知道谁走漏了加班的消息,馆长给其他两个老化妆师打电话的时候,这两位都关了手机,家里的座机一个劲儿地占线,夏馆长实在没有办法,才给西门链打的电话。
夏馆长在电话里说了加班的原因,当地一位商界大人物的母亲下午在医院里过世了。这位大人物平时就出了名的迷信,现在老母亲走了,他就更是该信不该信的全都信了,找了当地有名的大知宾来大办白事。
这位大人物的钱花到位了,白事开始办得也还算顺利,直到查皇历下葬的时候卡住了。除了明天之外,连续两天都是不宜下葬,之后几天又是诸事不宜,好容易等到宜下葬那天已经过了头七了。
这位大人物本来就迷信,更不敢在这件事上大意。和大知宾研究之后,最后终于拍板,明天早上就火化,然后直接去墓地下葬。不过对于老母亲的后事,他也早有准备,墓地之类的早就置办齐了,不至于事到临头再手忙脚乱。就这样,傍晚的时候,大人物找到了殡仪馆馆长。
夏馆长自然不敢怠慢,当时就忙活开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之后,才想起来找殡葬化妆师来为老人化妆。没想到一通电话打出去,只联系到西门链一个化妆师。
事到如今,为了保住饭碗,西门链只好一百二十个不情愿地走出家门。这时候马上就要到午夜十二点,大街上冷冷清清的,西门链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之后他很随意地说道:“师傅,去殡仪馆。慢点开,我不着急。”
“你去哪里?再说一遍……”听到说去殡仪馆,出租车司机的头皮一阵发麻,偷摸从后视镜里看了西门链一眼。也是西门大官人天生皮肤就有一种病态的苍白感,这样更显得他的嘴唇异常的鲜红。
西门链真以为司机没听清,他又跟了一句:“殡仪馆……就是八宝路的老火葬场。”再一次听到终点的地址,司机几乎就要哭出来了。他哆哆嗦嗦地打着火,七扭八拐地将车开了出去。这一路上,出租车司机不敢再看西门链,一直开到了离殡仪馆百八十米的地方,出租车突然熄火,任凭司机怎么扭动钥匙,这辆车就是发动不了。
坐在后面的西门链想到这时候他本应该躺在暖和的床上,现在冒着刺骨的寒风还要再回到殡仪馆给死人化妆。西门链越想脸色越不好,他的脸色越不好,前面的司机就越打不着火。
最后司机突然大叫了一声:“有鬼啊!”同时他已经打开了车门,一闪身跑了出去。这一嗓子也吓了西门链一大跳,他也急忙跳下车来,大着胆子四下观看,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东西。
这时司机已经跑得没了踪影。好在离殡仪馆已经不远,西门链不敢在原地久留,他一路小跑地进了殡仪馆。这时的殡仪馆里面灯火通明,院里院外几乎能照亮的灯都亮了起来。
西门链一路跑到自己的工作间,就见他的工作台上孤零零躺着一位八九十岁的老太太。
夏馆长早就在工作间里候着了,虽然西门链不是他心中理想的化妆师,但是事到如今也就是他了。夏馆长也怕西门链办事不牢,嘱咐了几句之后,还亲自守在工作间,眼瞅着西门链给死者化妆。
老太太下午刚刚去世,死相也不难看,并不需要难度太大的上妆。而西门链也超水平发挥,化完妆之后,老太太就像睡着了一样,安详地躺在工作台上。不过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插曲,由于死者上了年纪,两腮凹陷了下去,看上去不那么美观,需要往嘴里塞上一些特制的填充物才能让死者两腮显得饱满一些。
西门链给死者嘴里塞填充物的时候,扒开了老太太的嘴。西门链的眼睛当时就一亮,看来这一趟真不白来。只见死者嘴里满口的假牙,假牙安置的年份不一样,除了上下两排门牙是洁白的烤瓷牙之外,左右上下两侧的槽牙竟然都是黄澄澄的大金牙。就算这些金牙都是空芯的,加起来起码也有二两重。
以往遇到这样的金货、金牙之类的就归了化妆师,首饰之类的就算是火化工的外捞。夏馆长也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不知道,一直也没管过。只是今晚夏馆长就在旁边守着,西门链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抬头看了自家馆长一眼,古古怪怪地咳嗽了一声。
夏馆长哼了一声。就在西门链以为这是领导不让他下手,是在警告他的时候,夏馆长突然说道:“我出去抽根烟,你好好接着干。”说话的时候,夏馆长已经装模作样地掏出了烟盒,出门之前又说了一句,“妆化得好看点,出了纰漏的话,我就把你扔火化炉里。”
西门链就像是没有听懂夏馆长话里的意思,他嘴里胡说八道地应付着:“您瞧好吧,保证化得漂漂亮亮的。除了不会动之外,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大活人。”夏馆长不再理他,自顾自离开了殡葬化妆间。
夏馆长前脚走,西门链后脚就将老太太嘴里十多颗金牙撬了下来。他也不忌讳,直接将金牙扔进自己的衣兜,继续为老太太化上了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来没有在后半夜来殡仪馆给死人化妆,还很不适应的缘故,得了金牙之后,西门链突然有些心神不宁的。再看死者的时候,竟然眼睛一花,躺在化妆台上的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起,眉头竟然皱了起来。
西门链的心脏扑通扑通一阵狂跳,他稳了稳心神再次看向死者,这时老太太眉头已经舒展开了,还是十分安详地躺在化妆台上。“刚才是眼花了,她的眉毛就没动过。”西门链自己安慰自己,当下虽然害怕,但还是加快了速度,整理好死者最后的仪容。
给死者化妆完毕,西门链将门外的夏馆长喊了回来。夏馆长细看了一遍,没有发现问题,才将在贵宾室里的大人物一家请过来瞻仰遗容。
家属一顿痛哭不必细说。等哭完之后,那位大人物当场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西门链,算是给他老母亲整理遗容的酬劳。西门链表情严肃地客气了几句,将信封接了过来。撬金牙的事情他干得多了,但这还是第一次有活人给他辛苦费。
忙活了半天,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大人物的亲友陆续来到了殡仪馆,又过了一段时间,死者的告别仪式在告别厅中就要开始。由于仪式的场面很大,夏馆长临时拉了西门链出来帮忙。
当地民政局局长亲自主持遗体告别仪式。当这位局长宣布老太太遗体告别仪式开始的时候,场下立即哭成了一片。这样的场景西门链几乎天天都能看到,他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些亲友围成一圈,和老太太做最后的告别。
突然,从西门链的后脑勺猛地传来一阵凉意,随后他竟然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当时是初秋时分,早晚的温差较大,西门链也没有多想,准备回去加件衣服。他转身向出口刚走了几步,就感觉大人物的家属里面,有人正看向自己。
西门链迎着这人的目光看过去,只看了一眼,他的脚就一软,自己的左脚绊了右脚,西门链整个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好在他身边就有殡仪馆的同事,第一时间将西门链扶了起来,并没有引起告别大厅众人的注意。
同事将西门链扶到角落里,问道:“西门,你没事吧?听说你昨晚就到了,一直就没吃饭吧?是不是饿得低血糖了?”这时的西门链正一脸惊恐地看着告别大厅的众人,根本就没有听见同事在说什么。
西门链刚才回头时,看见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太太正看着自己。发现西门链注意到了她,这个老太太非常夸张地张着嘴巴冲西门链一笑。他们两个人的距离并不太远,西门链清晰地看到她嘴里除了前面两排门牙之外,里面黑洞洞的,牙床上都是烂肉,好像她的牙齿刚刚才被人拔掉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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