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一道树影荫蔽的小径,眼前出现一座小亭,众多贵女便聚在亭中。
在衡书不大不小的通传声后,那些说话声倏忽停下,贵女们敛容,纷纷福身见礼。
这些人中有些是上一回赏梅宴时见过的,有些则是新面孔。
谢蘅芜察觉出几道好奇审视的目光,微微垂了眼,叫她们免礼。
这会儿崔露秾让谢蘅芜过来,当然是存了别的心思的。
时间拖得久了,难免会让这些贵女生疑。然崔露秾是将这些人带进宫的,她并不好出面说明此番进宫并非是为妃,甚至……半点干系都没有。
这麻烦的事情,当然是交给谢蘅芜来做最好了。
何况最初岫书苑的事也是她提出来的……崔露秾想,让谢蘅芜来担这名儿,也不算冤枉。
谢蘅芜的目光扫过一众贵女,最后落在一旁的崔露秾身上。
后者与她笑了笑,没多少心虚。
谢蘅芜抿唇莞尔,也明白她的心思。
毕竟此人先前可还打算诬陷自己一个私藏禁药的罪名,谢蘅芜也从未相信过她。对于崔露秾拉自己过来挡箭之事,自己也毫不意外。
至少她没在岫书苑的事情上多动手脚,便也罢了……
“娘娘随臣女来。”崔露秾客客气气地,与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蘅芜收回视线,走入亭中。
贵女们让开位子,看着她坐下后,才纷纷落座。
被女郎们簇在中间,谢蘅芜一时还不适应。
放在数月之前,这些贵女们恐怕根本不会将自己放在眼里,别说行礼了,或许连一声问候都不一定有。
因谢蘅芜的到来,原先热闹的亭子此时微微冷下。她显然也察觉到了,可现在,让气氛热闹起来的责任并不在她。
而是她们。
客套寒暄之后,果真就有女郎主动挑起话头,询问谢蘅芜南梁都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在北姜的宫中问起南梁,多少有些冒犯。好在谢蘅芜并不在意,温和地一一回答过,众女也慢慢放松下来,不再那般拘谨。
于是说着说着,便有人提及了岫书苑。
“娘娘,我等入岫书苑,除了纂诗,还有别的事吗?”
谢蘅芜睨向那女郎,笑而不语,倒是将后者看得心慌一瞬。
“娘子是觉得纂诗轻松,想要别的事做不成?”
“臣女并非此意,娘娘息怒……”
谢蘅芜温声:“本宫并非责怪你,也不曾动怒。只是纂诗一事,也不轻松,怎还会有别的事安排给你们呢?”
发问的女郎面色微红,她们在编纂时也看出来这些诗并不简单,或许与前朝关联。
可她们是女郎,谁会让女郎参与政事呢?她们便理所当然认为,这是萧言舟默许的,既然皇帝默许,那她们……说不定就是要入宫呢?
可现在谢蘅芜只字不提的模样,却是让她们怀疑了一下。
那女郎在谢蘅芜之处碰了壁后自然没再多嘴,但其余贵女目光相接,无声交流着,气氛逐渐古怪。
又闲聊一阵,终是有人忍不住,发问道:“娘娘今日既然在此,也该给我等一个明白的说法。”
“入岫书苑,究竟是否是选秀?”
谢蘅芜唇边笑意淡下,看着崔露秾道:“崔娘子莫非没有告诉你们吗?”
“娘娘,选秀之事乃陛下意旨,臣女只知娘娘要臣女选人进岫书苑,却是不知是否与选秀有关的。”
“此事关乎圣意,臣女不敢妄加揣测。”
崔露秾和和缓缓说着,将自己轻轻松松摘了出去。
谢蘅芜目光微冷,她倒是想到了崔露秾定会推卸,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崔娘子不敢揣测,莫非本宫便敢了?”
谢蘅芜尾音上扬,带着无形的压迫。崔露秾道一声不敢,腰背却是没弯下一点。
见两人似是呛声,众女纷纷噤声,探究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在两人之间来回飘忽。
亭中静了片刻,有女大着胆子说道:
“谁人不知娘娘与陛下情好,何况娘娘如今身居皇贵妃之高位,选秀之事,想必也有权经手。”
“我等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还请娘娘告诉我等。”
她说完便跪下,其余人见此纷纷效仿,呼啦啦地,在亭中跪了一地。
崔露秾垂目,亦缓缓行礼。
谢蘅芜上前几步,没有回答,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父亲是御史台的?”
方才发话的女郎身子微绷,回话道:“回禀娘娘,是。”
谢蘅芜淡笑:“有几分胆魄,与你父亲相同。”
“娘娘谬赞。”女郎声音发紧,显然是紧张。
“本宫倒是好奇,你们这般急切地关心选秀之事……便真如此想入宫吗?”
亭中登时又静了许多,诸位女郎互相看了看,竟是都没有说话。
默了片刻后,不知是谁说道:“娘娘这话有趣,我等是否想,重要吗?”
这话难免失礼,谢蘅芜却不在意,她唇边噙笑,语气却认真:
“自然重要。”
“娘娘……莫非娘娘远离故国,也是因为自己愿意的吗?”
崔露秾皱了皱眉,看向发话之人。
谢蘅芜如今好歹也是皇贵妃,几乎与皇后无异,这般说话,实在太欠妥当。
但谢蘅芜似乎没有被冒犯的感觉,还真思索了一番,说道:“本宫当初……自然是不愿意的,可诸位娘子与本宫又不同。”
“曾经的本宫只有自己,你们却不一样。”
谢蘅芜当然不可能说出自己在昌平侯府的真实身份,隐晦一提便也罢了。有些人听出了另有深意,有些人却不曾。
她们反驳道:“娘娘说来说去,归根结底,恐怕还是不愿选秀吧?”
“娘娘,后宫与前朝密不可分,宫中……永不可能只有您一人。”
“更何况娘娘如今还是皇贵妃,便更应该为陛下考虑,为北姜考虑。”
这些女郎对谢蘅芜,实际上还是没有怕的。她们有强盛的母家撑腰,谢蘅芜却没有。
正因如此,她们才不甘。
她们才是北姜的贵女,最有资格入宫为妃的人。可现在……却让一个她们看不上的人坐在了她们的头上。
这些人自然是不甘心。
更何况她们所言,也是前朝诸位臣子的想法,句句在理,无从治罪。
她们试图用大义来压谢蘅芜,却是不知,谢蘅芜根本不在乎大义。
她在乎的只有自己,与自己的身边人。
只不过因为北姜是他的国,亦是她本身的国,她才会有几分上心。
那几个反驳的女郎不曾听到谢蘅芜说话,以为她是心虚害怕了,不由心下暗喜。
可惜她们并没能高兴太久。
谢蘅芜唇角扬起,美目中带了几分轻谑:“本宫便是不愿。”
“陛下身边,便只能有本宫一人。”
金色的日光被树影剪碎,一重一重落在她身上,细碎地洒在她浅色眸中,闪出有些刺眼的光。
她总是温温柔柔的,哪怕位份一升再升,待人也与初入宫时无意。可现在……她身上,却分明有了几分跋扈蛮横。
不远处的树影下,有人步子一顿,抬眸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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