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打量崔京姝时,萧言舟便在边上略显紧张地看她。
“陛下打算留她多久?”
听到这问题,萧言舟眼中戾气一闪而过,旋即又与她温声:
“等御医们制出解药。”
“待有了解药,那等毒便可用到战场之上。”
这招有些阴损,不过裴清澜并不会对此置喙,她关心的不过是萧言舟现在对崔京姝的过分在意。
“陛下心有打算便好。”她莞尔,没再多说什么,只静静看着崔京姝在服下汤药后渐渐有了反应,痛苦地捂住脖子干呕起来。
萧言舟看她这样平静,反而慌了。
他早已想好,若是她劝自己早些了断,自己该说些什么;可她这般平静,他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萧言舟摸了摸鼻尖,轻声:“阿澜,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裴清澜侧眸睨他。
他咳嗽一声,别开了眼。
然而裴清澜并未因此移开目光。
萧言舟绷了会儿肩头,转过脸来微微耷下眼尾:“阿澜……”
每每他做出这幅样子,裴清澜便狠不下心。
她也知萧言舟是心病,不会因为崔京姝死去便能医好。
相反……可能还会严重了。
萧言舟迟迟没下手,除了不想给她痛快之外,恐怕也是明白她若是不在了,他心里的执念便也没了。
恨意是带着剧毒的解药。
裴清澜垂眼,勾住他垂在袖间的手。
“言舟……还有我呢。”她不欲对他说教,只揉了揉他指腹。
萧言舟沉默半晌,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全然将一边牢房内的崔京姝给无视,直到一声咳嗽拉回了二人思绪。
崔京姝跪坐在地上,捂着脖子低着头,垂下的凌乱发丝将她面容遮挡。
她又咳血了。
裴清澜淡淡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陛下,我们回去吧?”裴清澜挪动步子,站在了萧言舟跟前,挡住了他看向牢房内的视线。
萧言舟低眸,眼底映着她的影子。
“好。”他沉声,缓缓,“我们一同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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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将一批重罪犯人全部处理完后,萧言舟再次离京,御驾亲征。
与他同去的还有虞安阳。
比起困在后宅,她显然更喜欢去能自由驰骋的战场。
崔鹤已相当努力,但越靠近南梁上京,仗便拉扯得越久,并不似最初那般容易。
内斗的皇子们终于意识到了大事不妙,勉强联盟起来应对来势汹汹的北姜大军。
如此,一晃过去六个月,从酷暑又来到了寒冬。
在萧言舟离京的六个月里,朝中事务泰半由裴清澜打理。
这是萧言舟亲口下的旨意,加上他离开之前那般暴戾,朝中也没有大臣敢多嘴,但心中的不满却是一时半刻难以消除。
毕竟崔太后的前车之鉴,还不曾被掩去。
然六个月过去,那些不满的细声,也渐渐消失了。
或许她在政治上的确还算有天分,尽管免不了小差错,但总体都还算妥帖。加之有靖国公带人辅佐,朝中万事有序,平稳发展着。
南梁上京被攻下时,裴清澜送梨落离开京城。
她其实依旧没有明确的念头,不过想着替裴清澜完成她未完成的愿望:
离开这里,去一座边陲小城做一桩小买卖,过平静的日子。
裴清澜将自己一直没有丢弃的那个箱子给了梨落。
她思来想去,还是将那舆图塞了进去。
“新的城池还要安顿些时日,你先去我勾出的这几个地方瞧瞧吧。”她指着舆图柔声,一面趁梨落不注意,又往那箱子里塞了把银票。
但其实这小动作,瞒不过梨落的眼睛。
她目中微热,忙垂下眼掩饰。
“阿姐……不用放这么多,我哪用得完呀。”梨落改起口来还是有些别扭。
“你若是不够,随时来信。”裴清澜笑盈盈抚了抚她发顶,将箱子盖起来。
“娘娘,马车候着了。”衡书进来禀话,他也会随梨落一同离开。
因梨落觉得自己远行太过无聊,便拉上了他一起。
梨落转过脸来,最后抱了抱裴清澜。
“阿姐,我走了。”
裴清澜轻轻拍了拍她背,柔声:“去吧。”
“替我去看看,我未曾看过的地方。”
梨落点点头,郑重嗯了一声。
衡书上前接过了箱子,先行往马车上去,梨落跟在后头,一步三回头地望,裴清澜立在原地与她招招手。
两人登上了马车,梨落最后撩开轿帘,往外看了一眼。
车声辚辚渐远,裴清澜望着,直到马车缩小成了一点。
面上忽然落下一点凉意。
她仰头,见点点玉屑飘零。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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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梁的战役,由萧言舟亲手斩下三皇子的头颅后宣告结束。
攻入宫中时,里头的宫人四散奔逃,根本无人管躺在寝宫里的老皇帝,他死于宫中大火。
而连日内斗也使南梁本身兵力便有所损伤,加之各有异心,最终惨败乃意料之中。
上京城乱作一团,无力逃离的百姓战战兢兢地躲在家中,而试图逃出去的权贵都被看守城门的北姜兵士生擒。
特别是被萧言舟特别嘱咐过的昌平侯一家。
这家子人还没能享受几日重臣的尊贵待遇,便沦为了阶下囚,如此落差可谓天上地下,侯夫人险些疯了,侯爷则还勉强有些冷静。
他也知道这位北姜的帝王为何要捉他。
他不安之时,又心存一分侥幸,期待对方会看在自己对“谢蘅芜”的养育之恩上从轻发落。
事实上,他也在萧言舟面前这样说了。
萧言舟听完,沉默了许久,随后冷笑一声。
昌平侯登时遍体生寒。
随后,他被喂下了尸毒,与其他昌平侯府的人关了起来。
其余人担心昌平侯的病传染给自己,惶恐之余,又恨不得赶紧将其弄死。
他们互相攻击着,像是野兽。萧言舟偶尔还去看看,只觉得嫌恶。
这样的人,怎配做他的阿澜的父母。
他想,也该让阿澜见见他们,想想该怎么处理。
于是,当萧言舟回去时,也带上了昌平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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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结束后,崔鹤便卸职还回兵权。
念其战功,天子格外开恩,并未对整个崔氏严刑处置,只将其尽数贬为庶人,放至前梁朝地带,此后数代皆不许回京。
至于府中仆役则按律处置。
裴清澜在崔露秾离京前见了她一面。
她变得素净内敛了许多,发上只用了一根木簪,衣裳也由绸缎换成了简单的粗布。
见面后,崔露秾眯了眯眼,第一句话便是:“我不想谢你。”
她顿了顿,又有些不情愿:“…但我还是得谢谢你。”
裴清澜温温一笑:“崔娘子有什么打算?”
崔露秾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纠结是否要说出口。
“……我自有打算,不劳娘娘挂心。”
见她不愿说,裴清澜也不强求。
“那愿崔娘子一路顺风。”
崔露秾抬眸,深深望她一眼:
“…愿娘娘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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