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兮在教翠莲认字。
起初是她在记账时,翠莲无意间说了句,“小姐写的字真好看,跟画一样。”
如今在六疾馆,基本都用不上兰芝和杏月两个丫鬟。她一来,翠莲前后都跟着,端茶倒水,伺候磨墨,没有她做不了的事。
念兮头一次听人这么形容写字,细问之下,才知道翠莲并不识字。
翠莲如今在六疾馆住了一个多月,人比先前胖了不少,脸颊长了肉,红润润很是讨喜。
念兮临时起意,便教她学了“翠莲”两个字。
再后来,念兮见翠莲时常练习她的名字,知道她想学,便每回来时都教她几个《千字文》里的字,让她慢慢学。
等到翠莲红着脸问她,能不能多教一个人时,念兮才知道翠莲已经在这里交了不少的朋友。
有一个女孩与翠莲一样,是附近的住户,勤敏好学。
念兮欣然应允。
就这么一个接一个,从最初只有翠莲,到后来发展到张管事要特意为念兮腾出一间小屋舍来做学堂。
陆淮也跟念兮来过几回六疾馆,见念兮只是教些简单的字,他拍着胸脯说他也能教。
念兮便请学堂里的姑娘们回去,看看周围有没有想要习字的小孩子,六到十岁之间,若是想要学的,便来六疾馆听讲。
陆淮原当自己与念兮差不多,最多教十余人而已,谁知那日竟来了几十个小孩,有些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孩子,叫青年也不为过。
小学堂乌泱乌泱坐满了人,连门边、窗户下都蹲了不少。
陆淮原本有些怯场,被念兮两句激将法激励,便也撞着胆子上了。
他三岁开蒙,年岁虽不大,基本功极是扎实。学着平日里夫子的做派,竟也稳稳地上了一堂《百家姓》。
至此,六疾馆里有教书先生,还是朱门大户里的小郎君之名,一下传开。
便是京中的闺秀都听闻此事。
有那好奇朝念兮打听的,念兮笑道,“你若想,也可以去做教书先生。”
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可总有好奇心旺盛的,譬如曹西棠,她便自告奋勇,给六疾馆的姑娘们上了一课。
曹西棠教的,是调香、制香的手艺。
她带了不少的香料和用具。
闻香、辨香、调香、焚香,篆香……
纤纤素手轻巧,讲起课娓娓道来,打得香篆更是赏心悦目。
然而在座的皆是穷苦人家的姑娘,别说打香篆,便是这些香料也是闻所未闻。
人人都像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一整堂课下来,个个目瞪口呆,惊叹不已。
曹西棠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教的内容,其实对面前这些衣裳还打着补丁的女孩们来说,太不实用。
人说何不食肉糜,大约便是这个道理。
可念兮却说,“你教得很好啊。”
“你给她们演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告诉她们这世上还有许多美好的物什。就像我教她们习字,等以后嫁人,相夫教子,识得多少字还不如会女红、做活计来得实际。但这些开阔了她们的眼界,在她们将来为生活,丈夫和孩子忙碌的同时,还有一个小小的角落属于自己。”
“我们也一样。”
念兮笑了笑,“你喜欢调香,制香,平日里总是摆弄这些,可更多时候都是自娱自乐。如今将这些讲给旁人听,是不是觉得很有意义?有没有觉得自己很棒,很厉害?”
念兮的话,叫曹西棠怔愣良久。
她喜欢香料,更多的是闺中幽静绵长的岁月里打发时间。
这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这样的小事,却给了那些姑娘们一些小小的震撼,也给自己赋予了一些新的意义。
“那我下次再来。”
她还有更拿手的没展示呢。
“好啊。”
那天的晚霞很美,念兮的笑容温柔又潇洒。
这一幕,曹西棠一直记了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