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默然伫立半晌,朱颜坐在床边,抬手在沈渡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眼里沁出泪来。
沈渡是这个世界上最警觉的人了,因他说刚从掖庭出来为了立功主动请命去了边关,无数次经历生死,养成了夜里头枕刀剑睡觉的习惯。
前一次甚至因为她在他浅眠时突然的靠近差点掐死她,可如今,沈渡躺在床上毫无知觉。
泪水像珍珠落入银盘,“吧嗒”“吧嗒”掉落在锦被上,融入纹理。
“沈渡,你若是不醒,我就改嫁,住你的房子,收七八十个面首,夜夜宴饮。”
“我也再不帮沈家洗冤翻案了。”
不论她说什么,沈渡都毫无反应,那双原本淡薄紧抿的唇如今如同喝了鸩毒一般发紫发黑,愈加衬的肌肤苍白无生机。
“我真的是个拖累。”
毫无用处,还只会逞强。
泪水越来越多,抬手擦也擦不掉,朱颜抹掉眼泪,眸底发狠:
“我一定会找到救你的办法。”
朱颜跑去查找当地仵作手札,又去被查封的广春堂仔细勘验,还跑去剖验那些从广春堂带回来的人体部位,但毫无所获。
除非找到来罗敷,否则依旧毫无办法。
真是绕也绕不开这个女人。
沈渡虽然有那些解毒药日日吊着,可人还是肉眼可见的衰败下去,此毒没有“破茧成蝶”那般结丝结网来的唬人,可却是实打实的阴毒,发作起来比“破茧成蝶”快,程度也比“破茧成蝶”深。
朱颜猜测,这应该是来罗敷手里面压箱底的毒药,专门留在这里对付沈渡,而且算计的一步不差,用箭射伤沈渡却不下死手,逃了也不追,若不是胸有成竹又是什么?
来罗敷当真信了她的幻术么?朱颜不这么认为。
可如今营州城里还有谁能深入敌营找来罗敷拿解药?
朱颜越想越绝望。
“难道我们当真有生之年无法全了缘分吗?”她强忍着哭腔,轻声呢喃,“假若我劝阻你推了甘南道的差事,左不过被陛下罚一下不至于丢命,若不是我坚持所谓正义,又怎么会叫你深陷危机?”
趴伏着枕沈渡臂膀处,朱颜几乎要忘了日月星辰,当画眉鸟站在窗棂上“啾啾”地叫唤,才将朱颜从无意识里唤醒。
眼瞳渐渐聚焦,落在那只不停蹦跳的画眉鸟身上,朱颜猛地弹跳起来。
现在可不是气馁的时候。
用清水浇在脸上,擦掉脸上的水渍与泪痕,对着铜镜整理好自己的衣襟。
朱颜走出房间,朝着书房那边去,现在最紧要的还是让朝堂得知这边的情况,加速派来援军。
研好墨,摊平信纸,拿起平日里沈渡用的那支笔,郁色敛了敛,落笔写好,准备派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去。
却被一语惊醒。
“京城恐怕是送不到了,”景林听到喊声过来,他才从外边巡逻回来,“现如今的营州城可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手中的信被她揉皱,景林复道:
“探子出不去进不来,如今便是援军行至何处也不知晓。”
情况已经差到不能再差。
“属下已经做好安排,今晚夜袭火蛾党据点,拿到解药救治大阁领。”
朱颜倏然抬眸,景林满面疲色,双眸却炯炯有神,说到夜袭火蛾党据点亦义无反顾。
匆匆点头,朱颜跌跌撞撞离去,却在第二道回廊处被一个人截住去路。
朱颜抬起头,满脸泪水。
潘驰心中“咯噔”一下,被朱颜此状吓了一跳。
他记忆里的朱颜俏皮可爱智慧过人,脸蛋红润还带着点婴儿肥,双目晶亮可与星星作比,可眼前这个朱颜双颊凹陷,眼窝青黑,发丝披散,身形瘦削,撞到他怀里不堪一握。
潘驰笑起来:“这不知道的还以为病的是你呢。”
然而朱颜置若罔闻,推开他往前走。
潘驰心头不妙,几步追上去:“我今早上醒来就听闻沈渡中毒昏迷,到底怎么回事?”
朱颜睨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
被这个举动吓着,潘驰赶紧追上去:“我知晓沈渡是为我找解药中的毒,到底如何了?”
无他,潘驰醒来便过来找朱颜,就是因为那些内卫都不肯说。
朱颜顿住,双手掩面,许久抬起头来看天,将眼泪逼回,重新看向潘驰。
“沈渡,”她哽咽了一下,“沈渡中的毒不是中原的毒,是西域的毒,而且比你之前中得毒还要猛烈。”
潘驰这几日病着其实身体也没复原,这会儿被日头照着生出些薄汗来,可他一直抬起衣袖为朱颜遮挡太阳,闻言猛地放下衣袖,急促道:“西域的毒?”
“嗯,”朱颜点头,看了眼潘驰,“来罗敷将那解药敷在解药瓶的外面,那毒须得身上有破口才有效,而沈渡此前刚被半面鬼们围攻中了箭伤。”
潘驰哪里不知,一顿咬牙:“那个来罗敷是故意的。”
朱颜闭了闭眼:“‘破茧成蝶’的解药此前沈渡就见过,甚至我与我三姐还吃过,但凡动一点手脚都逃不过沈渡的眼睛。”
“所以他就在瓷瓶上动手脚,放松沈渡的警惕。”潘驰如是道。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沈渡拿到了真的“破茧成蝶”的解药,自己也中了毒。
敌营,偷袭,解药。
这些词汇在潘驰的脑中旋转着,也就是说沈渡夜袭火蛾党是为救他被来罗敷和莫谦之算计中毒,而现在昏迷不醒,导致朱颜形容憔悴。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潘驰到底心头生出些愧疚来,在跟随朱颜见到躺在床上昏死过去的沈渡时候,那种愧疚与敬佩交织的情感在他心头激荡,让他心里十分的不好受。
沈渡一直不满吃醋他亲近朱颜,却愿意为了博朱颜一笑冒险独闯敌营为他拿解药。
是真汉子无疑。
将朱颜带至书房,潘驰来回踱步,见朱颜了无生机,焦灼难当毫无办法。
“你好歹吃点东西啊。”
朱颜毫无反应,宛若行尸走肉。
潘驰一咬牙一跺脚,抬手抹了脸一把,将方才悲伤的情绪隐藏,故意道:
“他要是真死了,你可就自由了啊。”
“到时候我带着你远走天涯也没人管。”
朱颜瞧了眼那张被揉皱的信纸。
得不到回应,潘驰笑的有些勉强:“怎么?得到自由了还不高兴啊。”
朱颜眼皮掀了掀,没有回应。
沉默充斥在他们之间,他瞥见朱颜对着那张信纸一撇嘴,似乎又要哭了。
“别,别哭啊。”
他见过无数女人哭,那些女人皆因倾心与他舍不得他离去,或哭的凄凄惨惨,或哭的梨花带雨,或哭的清清浅浅,或哭的缠缠绵绵,可从未见过有哪一女子如朱颜这般,伤心绝望到无识无觉,哭的无声无息。
潘驰手忙脚乱,想要像以前对待那些女子一样抬手给她拭泪,告诉她此去经年,后会无期。
可他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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