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大人。”
“主薄大人。”
“典史大人。”
“小人给三位大人请安呐!”
西北的风沙大,此时虽还不到十月,路上的行人都戴了帽,牙子脱帽向县丞三人行礼,满脸都是讨好的笑。
秦安县丞姓朱,是个黑脸胖子,体格健硕,曾几拳打死过作乱的马匪,凶名赫赫。
朱县丞长相凶狠,主薄和典史则瞧着挺斯文,三人之中以朱县丞为尊。
典史姓胡,主薄姓韦,平日里以朱县丞马首是瞻,程卿的上一个知县说是挂印而去,其实也是被这三人逼得在秦安县站不住脚,一听北蛮的军队要打来,知县怕这三个下官趁机安排自己“因公殉职”,瞅准机会连夜离去,把秦安知县这个位置让了出来。
在这非常时期,原本的知县不干了,朱县丞是有机会补缺的,朱县丞都打点好了,等着委任文书一到就能走马上任,从朱县丞摇身一变当上朱知县。
谁知,朝廷竟派来了一个新的知县!
这个知县,出身硬挺,是六元及第的状元郎,来秦安县之前,是天子近臣。
这样的人物,就该在京城做着文官清流,跑来西北做什么?
不过从四品变七品,朱县丞也知新知县是遭了贬谪……朱县丞经营多年,始终迈不过去的那道坎,对新知县程卿来说,却是官场贬谪的惩罚,想想就好气哦,诸多因素交织下,朱县丞必须给程卿一个下马威。
在京城是条龙,到了秦安县,都得在朱县丞面前盘成一条虫!
当着朱县丞的面,牙子绘声绘色讲了自己去县衙的经历,说没有见到新知县的面,倒是见到了新知县的家眷。
“新来的县太爷极是有钱,吩咐小人买家具,请泥匠、瓦匠修屋,带了十几个家丁,又有十来个婢女,箱笼都堆在院子里,小人不敢看县太爷的家眷,只看县太爷家的婢女,虽未盛装打扮,头上一根珠钗,都能顶县太爷一年的俸禄,身上的衣服料子比小人家婆娘穿得还好呢!”
牙子是替人吹牛不腰疼,不夸大一下程知县的豪富,牙子在朱县丞面前难以交差。
至于吹完牛之后,朱县丞三人会怎么对付程知县,不该牙子操心。
牙子的话让朱县丞冷笑。
知县摆在明面上的俸禄,一年只有几十两。
虽然没有哪个知县全靠朝廷俸禄吃饭,但身边婢女头上的珠钗都要几十两银子,新来的知县大人的确是有钱。
朱县丞今天纳第九房小妾,小妾年方二八,是方圆几十里数一数二的水灵姑娘,朱县丞偶然见了一面就心痒痒,托人上门提亲,只给了一百两银子的“聘礼”,小妾一家都欢天喜地。
想想自己纳个美妾,只够新知县家的婢女买根珠钗,朱县丞的脸更黑了。
打发走牙子,韦主薄就笑了:“恭喜大人,今日大人是双喜临门呀!”
纳美妾的确是一喜,朱县丞不懂另一喜,韦主薄摸着胡须解释道:“听说新知县出身大族,见惯了南方的富庶和京城的繁华,到了这西北贫瘠之地,哪里呆的长久?恐怕会想尽办法调走,大人不必忍耐太久!”
胡典史也附和,“家底丰厚又如何,在这边陲之地,新知县手里无粮无兵,连县衙的衙役都不听他的命令,如果他老实些,我们就让他当一段时日的空头知县,如果他不老实……”
胡典史话没说完,朱县丞和韦主薄都懂胡典史的意思,三人相视大笑。
朱县丞今天纳妾摆酒,县衙里的文书、衙役都上门贺喜,其中应该有人知道新知县到了,可朱县丞不发话,县衙里众人没有一个说走。
如果一个知县的命令,连县衙里都传不出去,那不管有再大的来头,都是虚的,只是挂个名分,县里的权柄还在朱县丞三人手里握着。
上一个知县,就是这样被三人架空赶走的。
这三人,谁也不觉得程卿有钱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毕竟千里当官只为财,程卿在秦安县拿不到俸禄之外的其他收入就很痛苦了,哪有倒贴当官的做法?
朱县丞三人笑了一场,想到新知县在四面漏风的县衙里枯等,不禁又痛饮了几杯。
院子里,宾客们喝酒吃菜,也在偷偷议论着此事。
一个衙役还是挺担心,怕怠慢了知县以后会穿小鞋,当差久了的老油条衙役就笑道:“咱们这样的小人物,只听县丞大人的吩咐,你看秦安的知县换了几个,朱大人却一直是县丞,你可别犯傻!”
去拍知县大人的马屁有什么用,衙役都是本地人,知县大人调任他地可不会带走衙役。
县丞不挪窝,就是当地的地头蛇。
流水的知县,铁打的县丞,有脑子的都知道怎么选!
老油条的劝说,安抚了衙役不安的心。
众人一起吃酒划拳好不热闹,过了一会儿朱县丞由主薄和典史陪着现身,县衙众人纷纷朝朱县丞敬酒,嘴里说着恭维的话,恭喜县丞喜纳美妾。
这些恭维的话绝对发自真心,大家是真的羡慕朱县丞,在县里一手遮天,纳九个小妾算什么,换了是他们处在朱县丞的位置,可能会忍不住纳十九个妾呢!
朱县丞正享受众人的恭维,有人匆匆进了别院,在朱县丞耳边耳语数句,朱县丞摔了酒杯,对身边的胡典史和韦主薄说道:
“咱们这位新来的知县大人,行事真是出人意料!”
院子里众人都竖着耳朵想听一听,朱县丞又不肯继续说了。
有人给朱县丞报信,也有人给韦主薄和胡典史报信,慢慢的,新知县做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新知县让人在县衙面前贴了告示,以每月一两银子的薪酬,面向全县招收一百名县衙差役。
在秦安县,干什么能挣一两银子呀?何况县衙招差役,别说每月有一两银子拿,就是不给钱,这活儿都有人抢着干。
这钱,肯定是新知县自掏腰包。
一个差役每月一两银子,一百名差役就是一百两,一年要花一千多两银子,把银子留着自己花不好吗?
新知县不仅有钱,还懂得怎么花钱。
有了新招的一百名差役,旧的衙役又该做什么?
刚才还信誓旦旦教育后辈,说自己不慌的老油条衙役,瞬间有点慌。
那走还是不走?
朱县丞还看着大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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