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城的论坛举办了许多届,这不仅是华秦帝国的盛事,也是云梦岛的读书人盛会,在论坛上发表自己的见解极有可能一举成名,许多读书人舍弃了做官的道路,而是选择了隐士般的读书,为的就是能够在论坛上一举成名天下知。
坐在瘦驴上的徐先生毫不起眼,而且他经历多年的病痛折磨,早已经憔悴了,不是熟悉的人根本无法认出他来。
论坛在一座矮山上,这里已经人满为患,有读书人,有修道人,修道人的目光盯着牵驴的贴赤尔,读书人的胆子大,他们不畏皇权,却不得不敬畏修道人,因此众多修道人的凶厉目光导致贴赤尔前进的方向形成了一条通道。
贴赤尔低眉顺眼的就如同一个真正的马伕,牵着瘦驴缓步而行,修道人越聚越多,一个个双眼血红地盯着贴赤尔。
忽然人群中有人惊呼道:“薛叶天先生。”
人群骚动起来,薛叶天的名字太响亮了,但是传说他不是早就死去了吗?读书人们激动起来,可惜最靠近徐先生的地方被修道人占据了,看着修道人们剑拔弩张的样子,这些读书人们明智地选择了停止脚步。
瘦驴的啼声拖沓,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在万众瞩目之中登上了矮山,来到了五色巨石搭建的论坛上。
许先生在苑幻之的搀扶下离开了驴背,许先生整理了一下衣襟,缓步踏上五色论坛,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
修道人们盯着五色论坛下的贴赤尔,读书人们则热切地看着台上的许先生,靠近山顶的华贵少女还有张府大公子等人不解地看着站在许先生身后的苑幻之。
一个劈柴打零工的落魄学子,竟然有资格追随在薛叶天的身后踏上五色论坛?这不是有辱斯文吗?
沉默保持了许久,一个四旬左右的读书人鼓起勇气问道:“叶天先生,敢问今日您有何论述?”
许先生目光投向那个人说道:“十几年前,当我大难不死的时候,我就不再是薛叶天,我现在姓许,无名,我也没有什么论述,我早已忘记了曾经学过的文章。
今天我本来想戳穿几个伪君子的真面目,不让他们的歪理学说去害人,现在忽然没有了这个兴致。”
另一个人大声问道:“既然你没什么想说的,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是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人们的目光投向那个尖嘴猴腮的男子,那个男子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说错了吗?既然有勇气站在五色台上,那就要阐述自己的观点,要不然论坛举办还有什么意义?”
许先生没有动怒,还举起手让大家保持安静说道:“既然这位提起了屎,那我们就从这个说起,我想问一下诸位,为何没有人在这里便溺?”
哄笑声响起,许先生平淡地说道:“吃饭皇帝大,也有人说民以食为天,而吃喝拉撒睡是人生五大要事,便溺也算是了不得的大事,不好笑。这些年我走了许多地方,见过公侯的奢华府邸,看过混乱的民居,看过农夫居住的茅屋,我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越是繁华的地方越是干净整洁。”
第一个发问的读书人问道:“先生,您的意思是不是说人穷志短?”
许先生摇头说道:“错,幻之,你来答。”
苑幻之斟酌着词语说道:“应该是干净的环境让人不忍心去破坏,人们在脏乱的地方便无所顾忌,随意吐痰丢垃圾也变得顺理成章,因为别人都这样做,这就会引起更多人的效仿,导致脏的地方越发脏乱。”
许先生继续说道:“不够,农夫的家园一定又脏又乱?你也自称走过万里路,没看到更多的东西?”
苑幻之闭上眼睛说道:“有些懒散的农夫家里和猪圈一样令人无法落足,有些人的家里窗明几净,这是因为当家的人立下了规矩,并辛勤打扫。若是推而广之,那么治理一国,只需要立下规矩,并用律法却清理,则这个国家可以大治。”
许先生微笑说道:“说得远了,就说一家一户就好。若是家家门户清洁,人心自然好洁,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这也是为何在这喧嚣的地方,却没有人好意思随意便溺的缘故。”
有些人悄然把丢在地上装食物的油纸捡起来,再悄然藏在袖子里,许先生没有责备任何人,只用最简单的道理让人们知道了最重要的道理。
尖嘴猴腮的那个人质问道:“这不过是小道,晚亭先生说过,大丈夫应该胸怀家国天下,你却在这里谈不入流的杂事,这是对论坛的亵渎。”
许先生认真地看着那个人,问道:“你这是为韩晚亭打头阵,还是与他有仇?”
那个人明显愣了一下,许先生这样问是什么意思?他眼珠一转说道:“我仰慕晚亭先生的为人,因此仗义执言,你却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许先生继续问道:“你仰慕他的为人?你仰慕哪方面?”
那个人得意地说道:“以人伦大道规劝世人,男人要遵从君臣父子,女人要三从四德。”
许先生竖起一根手指说道:“你可知道韩晚亭为何不敢与我照面?他自身品行不佳,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却堂而皇之的提出所谓的人伦大道,你可知人伦大道最终会走向何方?我现在告诉你,会让读书人的脑子僵化,从此只知道迷恋权势,会让天下黎民满脑子愚忠,会让人变蠢。”
华贵少女听得出神,一个修道人大声呵斥道:“人伦有何不对?人当尊敬师长,效忠门派,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许先生反问道:“听说修道人修行是逆天行事,你逆的是什么天?天又是什么?天地孕化万物,如同父母养育了你,你们修道人逆天就等于是忤逆父母,父母也可以忤逆,却奢谈什么效忠门派,尊敬师长,你不觉得本末倒置?”
修道人哗然,那个修道人飞起来呵斥道:“你这是胡搅蛮缠。”
贴赤尔怒斥道:“滚下去,你这才是胡搅蛮缠。”
不知道那个修道人的飞剑放了出来,贴赤尔仰天怪笑说道:“呵呵呵……说不过便要动手了吗?人来。”
苑幻之无动于衷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一幕,他早就感应到了有魔族的气息,还是很熟悉的气息,剎帝厉来了。
随着贴赤尔的声音,剎帝厉的声音在远方响起道:“我神族从未在普通人的地方开战,我们不想伤及无辜,如果你们有胆量,出来。”
人群中一个修道人指着贴赤尔吼道:“他肯定是个大人物,抓住他。”
贴赤尔嚣张地嚷道:“来啊,抓我啊。”
苑幻之指着城外说道:“出去,剎帝厉既然表态说不想在普通人的城市开战,那么你们出去决斗。”
贴赤尔眼角跳动,从声音就听出剎帝厉,苑幻之到底是谁?他好像对剎帝厉极为熟悉。
剎帝厉的声音在远方响起道:“这位道友如何称呼?为何剎帝厉感觉颇为熟悉?”
剎帝厉对面的方向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起道:“普渡之主座下第二天罡,邀请许先生前往神宫做客。”
剎帝厉倏然飞到了半空说道:“神族早就有了这个打算,第二天罡,你来晚了一步。”
第二天罡缓步从半空中走向祭坛的方向说道:“许先生,魔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先生可否愿意随我前往神宫?”
贴赤尔说道:“恩师,有教无类啊,您说过就算创造一个神灵,也要让百姓有信仰,我神族愿意按照您的心意去做,想要什么神灵就有什么神灵,一切随您的心意。”
许先生茫然地看着第二天罡,又转身看着剎帝厉,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的炙手可热。
许先生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苑幻之身上问道:“幻之,我该何去何从?”
苑幻之微笑说道:“随心所欲,如果您不愿意,那么就没有人可以勉强您。”
第二天罡的目光落向了苑幻之,剎帝厉的目光同样盯着苑幻之,突然一个修道人依靠距离的优势冲过来,他距离许先生很近,他相信自己有能力挟持许先生,这个读书人好像颇为重要,那么抓住了他,就等于抓住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那个修道人扑过来得太突然,贴赤尔也没机会阻拦,眼看着那个修道人的手即将触及到许先生的衣襟,然后人们就看到那个修道人的手指开始枯萎、掉落、接着蔓延到手臂、右半身……
那个修道人前冲的速度太快,他察觉到不妙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化作了虚无。
第二天罡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苑幻之恢复了简正风的模样,淡淡地说道:“第二天罡,难道忘了老朋友?”
第二天罡还有剎帝厉等人瞠目结舌,贴赤尔如丧考妣地喊道:“我靠,你是简正风。”
苑幻之更正道:“准确地说我是身外化身之一,我得到了许先生的指点,才侥幸明白了生死法则的一丝玄妙,许先生算是我的半个恩师,没有人可以勉强他做任何事情,这是我的保证。”
这不是保证,而是威胁,简正风发出的威胁,张府大公子双眼一翻昏了过去,名扬天下的简正风的身外化身在他家里当杂役,还被克扣了工钱,这下完蛋了。
苑幻之对许先生躬身说道:“我的本体即将渡天劫,因此我必须离去,先生大恩,没齿难忘,从今以后,先生可以走遍四海五岛,我相信没有人会刁难您,至于您愿意教化魔族还是辅助普渡之主,那是您的自由,也是您的权力。天地有大公平,故人有大恐怖。您一无所有,因此生死之间您了无罣碍,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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