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她简直要觉得“捕头”是世上最好听的两个字了,感动地看着鞭子落下来,然后配合着“嗷”一声,楼似玉拧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梗着脖子冲主位上喝茶的罗安河喊:“大人,冤枉啊~”
罗安河冷哼一声,放了手里的茶碗,大步走过来抢过狱卒手里的断骨鞭,一鞭子打在她肩上。皮肉隔着衣裳都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楼似玉躲避不及,左脸嘴角边被刮出一道红痕,忍不住“嘶”了一声。
“这点小把戏,在本官这儿还糊弄不了。”他捏着鞭子指着她的脸,“弄张人皮不容易吧?早点交代内丹去处,我留你个全尸。”
嘴角一撇,楼似玉抽噎地吸了两口气,然后“哇”地一声哭出来:“奴家当真是冤枉的呀,不明白大人说的内丹是什么。孤苦无依的小女子罢了,缘何要受这种苦头啊呜呜呜……”
呜咽声悠长悠长,越过墙上的煤油灯,穿透几道回廊,凄惨地落在一只皂靴跟前。那靴子一顿,接着加快了步子,跨进了刑堂。
于是罗安河第二道鞭子落下去的时候,一道白光突然挡过来,震得他往后一仰,差点闪了腰。
“宋立言!”这熟悉的炁,不用看就知道是谁的,罗安河捂着腰眼吼,“你这是以下犯上,要掉脑袋的!”
伸手捂了捂自个儿的脑袋,宋立言抬眼看他:“我朝律法:以下犯上要受断头之刑,妄用私刑也要受断头之刑。一个脑袋落下去声儿不够响,我寻思着多一个来陪着师兄,也不枉你我同门一场。”
罗安河一噎,抬步凑近他些,低声道:“她是个妖怪,能用律法来论吗?”
“她哪里像个妖怪?”宋立言满眼不解,“不是个普普通通的掌柜么?浮玉县衙门一直有她的户籍,还有她缴税的凭证。”
这言辞凿凿的,要不是他亲眼见过楼似玉化形,都要被蒙过去了。罗安河哈哈大笑,然后收声问他:“你当我是瞎的?”
“妖怪变化莫测,师兄也是知道的。当日街上所见狐妖并不是这位楼掌柜,楼掌柜也是受害者,师兄长我二十多岁,难道没看出来?”宋立言甚为失望地摇头,走去楼似玉身侧,轻轻抚平她肩上被鞭子抽出来的褶皱。
罗安河抱着胳膊看着他:“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信?”
宋立言叹了口气,无奈地招手。后头站着的宋洵立马上前来,将一支灭神香递到罗安河面前。
“断骨鞭见效慢且费力,师兄不妨用这个试试。”
灭神香的确是最好鉴定妖怪的宝贝,罗安河这次出门正好没带,不曾想他倒还主动给他送来了?接过来仔细查验了真伪,罗安河就着墙上的油灯将香点了,往楼似玉面前一放。
滚滚白雾从香头溢出来,瞬间涌满了整个刑堂,楼似玉被绑在木架上满脸疑惑地看着,眼神无辜又干净,任由白雾将她淹没,也没半点反应。
罗安河震惊了,捏着香往她身上挥,挥了好几次也不见效果,瞪大了眼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怎么可能?”
“县上有狐妖作祟,一直没能抓住,那狐妖常常借楼掌柜的样貌出现,已经不是头一回。师兄初来浮玉县,不知道情况罢了,也不必太自责。”宋立言善良地安慰他,“以权谋私误伤百姓,也至多不过是被参一本,只要州府大人护着,师兄你就不会有事。”
“……”罗安河怀疑地睨着他,“你是不是在这香里动了什么手脚?”
宋立言大方地朝他指了指外头:“岐斗山上能碰见妖怪,师兄可要去试试?”
灭神香若有问题,就不会涌出这么浓烈的白雾,罗安河心里也知道不可能,可还是觉得匪夷所思,迟迟不愿相信。
宋立言慢条斯理地将楼似玉手腕上绑着的绳子解开,问她:“掌柜的伤着了?”
他的眼眸看过来,传递了一丝怂恿之意。楼似玉立马来劲儿了,抓着他的腰带就哭:“大人,奴家要喊冤啊!奴家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做,突然就被抓进大牢动了私刑,奴家手腕疼,肩膀疼,哪儿都疼!这事儿要是不给个公道,奴家也上州府大人那儿递状纸去!”
“掌柜的稍安勿躁。”宋立言像模像样地宽慰他,“罗大人也只是认错了人。”
“认错了人就可以动私刑了?咱们朝廷的律法是写着好看的?虽说官不与民斗,可天理昭昭啊,要不是大人及时赶到,奴家今儿被打死在这里也没处喊去。”
说着,捂着脸就嘤嘤嘤地往他怀里倒。
宋立言不着痕迹地将她推开,再瞪她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头对罗安河道:“此事也的确是师兄做得不妥当。”
“这谁想得到啊……”罗安河还有点怔愣,看看楼似玉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灭神香,心想也对,这掌柜的身上没有妖气,的确是个普通人。
“那……”他挠挠头,“那本官给掌柜的赔个不是?”
意外的能屈能伸,楼似玉吓了一跳,打量他两眼,确定他是真的被唬住了而不是在说反话,才松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大人先把霍捕头放了吧?”
“就算掌柜的不是妖怪,那霍良忤逆之罪也是定下的。”语气一转,罗安河抬起了下巴,“用私刑是本官之过,可掌柜的本也有命案在身,呆在大牢里不冤枉。”
“关于曹府的命案。”宋立言开口,“相关证据已经齐全,师兄既然在,不妨今日就升堂。”
“县上事还那么多,哪儿有空升堂?再关几日吧。”知道她不是那狐妖,罗安河也就没兴趣了,拂袖往外走,“你们把人给我看好了,楼掌柜和霍良,一个都不许给我往外放。”
“是。”四周的狱卒低声应下。
楼似玉目送他离开,扭头欣喜地道:“大人这一出英雄救美,真真是得奴家欢心那,有空请您喝酒!”
眼眸微有亮光,却又被主人克制的眼皮给盖住一半,只留星星点点的光不小心从睫毛间泄出来。宋立言伸手拂开鼻息间飘散的白雾,板着脸道:“我是来看霍良的,顺便给掌柜的搭把手罢了。”
“哦对,霍捕头。”经他提醒,楼似玉连忙往牢房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小声道,“他不知道您来了,许是还担心着呢,赶紧去报个平安。”
像霍良这样当真不畏强权的人,楼似玉只在书里看见过。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肯逆着人性来帮她的,那定是将她当成知己好友了,她也不能辜负人家。
步子又轻又快,楼似玉跟只蝴蝶似的飞扑去霍良牢房的栅栏上。
“掌柜的?”霍良上下打量她一番,问,“受刑了?”
“就一下,蚊子咬似的,不碍事。”楼似玉笑着朝他抱拳,“多谢您出手相助。”
霍良走到她跟前,皱眉盯着她的脸,半晌,伸手越过栅栏,指了指她脸侧的红痕。
“啊这个,也没什么,不疼。”她大方地朝他摆手,然后笑道,“宋大人说来看您了。”
伸手指着后头,楼似玉以为宋立言就跟着她呢,谁知道扭头看过去才发现那人慢悠悠地走在牢房拐角,眉目低垂,看不清神情。
“宋大人?”她疑惑。
宋立言没应,步子倒是稍稍加快,走到跟前来站定,抬眼看霍良:“你出去的时候我同你怎么说的?”
霍良心虚地挠头:“大人让卑职尽分内之责。”
“你尽了吗?”
“没有……可是大人,楼掌柜当真没错,卑职为何要听令捕她?”霍良不明白,“若是大人下令,卑职尚且觉得情有可原,可那位罗大人从浦方下来,任意妄为,暴躁蛮横,他所为不妥,卑职也要听之任之?”
“你不听不任的后果就是被关在这里。”宋立言敲了敲他面前的栅栏,“怎么,心里惦记着搬救兵?”
脸上一红,霍良不好意思地低头。
“还真是义薄云天啊。”宋立言望向头顶的房梁,不悦地道,“那就如此吧,本官反正也救不得你。”
楼似玉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开口:“大人,霍捕头做的也是好事啊,又没做错,您怎么反而还怪起他来了?”
敲着栅栏的手指一僵,宋立言阖了眼,半晌没说话。牢房里光本就暗,他一沉默,半个人都隐进黑暗里,散发出一股说不出来的阴郁。
身上起了层颤栗,楼似玉搓着胳膊笑了笑,想再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就见这人挥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大人?”她怔忪。
宋立言置若罔闻,他觉得自个儿来这一趟实在多余,她又不会被打死,还有人护着,哪儿需要旁人操心?步子越迈越大,他很快消失在下一个拐角。
霍良有点茫然:“宋大人怎么了?”
楼似玉比他还茫然:“可能还有什么急事要去忙?”
她身后站着的狱卒欲言又止,神色复杂,最后也只能道:“楼掌柜先回牢房吧,小的去拿点吃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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