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选阅了五日,才看过一小半的秀女。妍华本以为第一日就将正黄和镶黄两旗的秀女看完了,待后来才知道,原来后面还有一大波。
不过她也渐渐适应了这样的强度,每日除了腰酸背疼之外,食量反而加大了,所以她的气色非但没有变差,反而越来越好。
八月十一那一日,她照常往御花园去与胤禛会合,等了半晌都不见人。待苏培盛差人过来传话,她才知道原来福惠病了,胤禛也没心思过来选阅秀女,今日作罢。
福惠常年生病,妍华只适当询问了几句,也没放心里去。
彼时,已经有十多个秀女被引进了宫里,就在御花园外候着,其中一个秀女因为太过紧张,加上天气炎热,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引起了一小片骚乱。
“都站好,站好!进了宫就要守宫里头的规矩,宫里最忌大呼小叫惊慌失措,扰了圣驾,惊了熹妃娘娘,你们担待得起吗?”一个年纪大点儿的姑姑严词厉色地将那些花容失色的人儿训斥了一番,丝毫也不怜惜她们被吓白的小脸,看到有一个秀女哆嗦地腿都站不稳时,径直冲到她面前掐了她一把。
这个姑姑之所以如此严厉,是因为她们等候之处离选阅的地方很近,她也不知道皇上和熹妃是不是已经过来了,倘若惊动了他们,那便不好了。
被她掐的那个秀女,胆子小,又生得娇柔,被掐之后立马浑身一颤,软了腿跌坐在地上。
她旁边的一个秀女看不过去,瞪着眼骂了起来:“这位姑姑是得了谁的允许,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对姐妹们动手动脚?咱们如今虽然只是秀女,可保不齐明儿就是嫔妃就是你的主子!善待人者方能的人善待,你如此待咱们,也不怕遭报应!”
她们从天还未亮就在神武门外候到现在,这个姑姑一直对她们冷言冷语板着个脸不说,方才竟然还动起了手,所以她们心里自是愤愤。
开口出声的这一位,不过是因为仗着家世好,所以胆子也比别个人大些。她父亲是镶黄旗的护军统领,正二品。护军是负责守卫紫禁城的,稽查出入人员,而护军营中的人员都是八旗之中的满蒙精锐,由此可见,作为镶黄旗的唯一护军统领,是多么耀眼的存在。
而这位出声的秀女李氏,也被众姐妹一致认为,绝对是要进后宫做娘娘的命,无一不对她客客套套。
可那老宫女非但没害怕,脸上的神色反而越发狰狞起来:“得了谁的允许?自是得了熹妃娘娘的允许!老奴不过做着奴才的本分,你倒是蹬鼻子上脸了!”
她气得不行,上前就要掐秀女李氏,被李氏躲了开来。
“熹妃娘娘以前不也是格格吗?你如此动粗,也不怕……”
“这是做什么?”妍华正欲离开御花园的时候,听到这边一阵吵闹,便让芍药与那传话的太监一起过去看看,顺便传个话。芍药一过去便听到秀女李氏在说熹妃以前只是个格格的话,又见那老宫女在追着秀女李氏,手里呈掐人姿态,旁边的几个小宫女正欲上前抓那秀女李氏。
所以芍药脸色一沉,便呵斥了一声。
她这一声呵斥,将在场的十几个秀女都吓得噤了声,纷纷低下头去。唯独方才那位姑姑,睨了秀女李氏一眼,一脸的幸灾乐祸。
芍药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后,最后定在秀女李氏的脸上:“进宫前,没人教过你规矩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听过之后便让那些秀女感到压抑。她们不认识这个姑姑是做什么的,可看到别个宫女太监都不说话,她们便也能猜出这个姑姑的身份不一般。
秀女李氏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人儿,看到这个情形,知道自己方才确实太过没规矩,倘若来的是皇上,只怕她可能连小命都没了。她此时已生悔意,只是方才正在气头上,又没人给她提个醒,便任了性。
“回姑姑,是这位姑姑方才好端端地动手打人,我才会躲的。”她气呼呼地瞪了一眼掐人的老宫女,眸子里满是愤恨。
芍药只冷冷地睇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将眸子转而看向被指责的老宫女。
老宫女咬牙切齿地看了李氏一眼,转而笑眯眯地冲着芍药道:“你别信她。方才她们没规没距,我就教训了两句,没成想这位秀女竟是连几句教训都听不得,我便想让她长点教训,结果她还跑……这样没规矩,幸而没被皇上瞧见,若是瞧见了定是连她家里人都要连累,哼~”
秀女李氏听了这话,心中一凛,虽然不喜这个掐人的老宫女,但是她这句话倒说得很对。
芍药听二人各执一言,心中自是有了计较。不过她很不喜方才这秀女提熹妃也曾是格格的言语,谁人不维护自己的主子呢?更何况,她的主子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熹妃,凭她一个秀女,又哪里来的胆子在这儿妄言?
“她是哪一位大人府上的千金?”芍药冷着脸看向老宫女。
老宫女闻言,茫然地抬起头来,那么多秀女,她可记不住谁人是谁家的女儿。不过引领他们进去的那两个太监倒是记得清楚,因为他事先都会问清楚,只是那两个太监被胤禛差来传话的太监叫走了,眼下不在。
李氏心里一急,滴溜溜地转了下眸子,忙大声禀道:“我爹爹是岳将军旗下的管领刘满。我方才确实过于鲁莽,请这位姑姑恕罪!”
旁边的秀女中有两个认识她,所以听到她当着这么多人撒谎,神色微变,但她们都低着头,不敢出声揭露。
芍药只冷冷地瞧了她两眼,管领是五品之职,身家也不是多高贵,此女方才却是那般狂妄。芍药只越发不喜这个秀女,只默默在心里将她的身份记下,便一声不吭地走了。
可她的一声不吭在众秀女看来,却非同一般,尤其掐人的老宫女送芍药离开时,极尽讨好之意:“……熹妃娘娘可是来了?老奴定会好好训斥她们,不得在皇上面前失礼的……”
“皇上繁忙,今日不阅看了。”芍药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便速速走了。
皇后离宫,熹妃独大,且熹妃待人不善,不然也不会叮嘱这个老姑姑们给她们下马威看了。这是在场的十几位秀女在心里浮起的念头,待后来再行开始选阅时,她们在神武门外等候的闲暇之余便将这个念头一传十十传百地给散播了出去……
福惠被接回了宫,胤禛因为疼惜他没有额娘,一直都将他养在身边。他自小就身子虚,所以对于这次生病,胤禛也并未太过忧心,只是当往常一般,着太医好生养护他。
选阅之事暂停了两日,翌日一大早,妍华便去探视福惠了。虽然年贵妃生前与她作对过,但是年贵妃已经不在那么久了,且她当时是受了齐妃的挑拨才那般做,所以妍华对她委实恨不起来。回头想想,她只是觉得年静怡挺可怜的。
当初喜儿她们知晓了木槿早已是不洁之身的事情,却并没有拿那件事情做文章,可见喜儿她们的心也是良善的,没有主动去害人的心思。
无论如何,她与年静怡之间的恩怨早在年静怡薨逝的那一日便消失了。她不是一个愿意带车怨恨生活的人儿,她心里装着胤禛与几个孩子,没有空地去放那些无意义的仇怨。
所以,当她看到福惠面色潮红地睡在那里,长期生病的小身子也干干瘦瘦的时,她心里蓦地就泛起种种酸楚。这个孩子,没有额娘疼爱啊,而他阿玛也是一直忙于朝政之事,鲜少有工夫陪他。
她突然有些心疼,上前将福惠的小身子抱在了怀里。
生着病的小人儿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关切,小脸在她怀里蹭了蹭后,含糊不清地叫了几声额娘。
胤禛知道年静怡生前与妍华闹过矛盾,所以为了不让妍华为难,他并没有让妍华看过福惠。他本来也曾考虑过让妍华养着福惠的,却又担心她看到福惠会不高兴,便罢了那个念头。而裕嫔又与妍华交好,他亦没有将福惠交给裕嫔抚养,以免坏了她们姐妹的感情。
所以当他听闻,妍华主动去看望福惠的时候,他错愕了好一会儿。
以前在潜邸时,他曾有一度是盼着她能时时刻刻都懂他理解他,替他分担尽可能有的任何忧愁。但到后来他想通了,他太过强人所难。因为连他自己都做不到时刻冷静,亦做不到时时护她于掌心。就像十三说的,筱七对他好,他便要对筱七更好,他一直如此想如此做,才会与筱七携手这么多年还爱着彼此。
他去看福惠时,妍华正在喂福惠喝药。
福惠明明与她不熟,可睡醒过来时,看到她正抱着自己,他立马就张开双手也将她抱住了。妍华当时便愣了,自弘历弘昼长大后,她已经很久没有与这么大的孩子亲昵过了。弘恩如今还小,可能还未长到他这么大就会被送出宫,所以她心里立马就激起千万层浪,将福惠也紧紧地拥住了。
“皇阿玛!”看得出来福惠很高兴,因为连他的声音都透着激动。
胤禛浅浅一笑,走去探了探他的额头,问他身子如何。
妍华将药碗递给宫女后,便起身去洗手。
这时,福惠拉了拉胤禛的袖子,睁着一双溜圆的眼睛,小声问他:“皇阿玛,孩儿能管熹娘娘叫额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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