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德才是个散漫性子,张李子让他盯卢有福,他总是一不小心就将人盯丢了。所以事情磨磨蹭蹭地拖到四月底时,张李子却一直未寻得机会动手。
待到了五月初,他再也耐不住性子了,暗地里骂了陆德才一顿后,只好亲自注意起卢有福的动静来……
五月初六的时候,胤禛给和硕和惠公主指了婚,将嘉惠下嫁给喀尔喀的博尔济吉特氏多尔济塞布腾。博尔济吉特氏乃蒙古的皇族姓氏,多尔济塞布腾是智勇亲王丹津多尔济的小儿子,才貌双全。
嘉惠从蒙古回来后,妍华就没见过她。待指婚的圣旨下了之后,她让弘历带话给嘉惠,让她进宫见见她,可是嘉惠却迟迟不肯来见她。
妍华觉着定是嘉惠对多尔济塞布腾不满,却又不想她为难,才迟迟不肯见她。想到要将嘉惠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她心里当真万般不舍。
不过,待嘉惠进宫给她请安的时候,她才知道是她想错了方向。原来嘉惠一直没进宫,是因为十三的腿疾越来越严重了,嘉惠一直在怡亲王府里陪着筱七,母女俩一直守在十三身旁。
可怜妍华一直不知道这件事情,不仅她不知道,连朝中许多大臣都不知道。原来胤禛一直瞒着十三病重的消息,怡亲王府也不对外提及此事。怡亲王有腿疾的事情乃众所周知,且怡亲王向来不喜欢在府邸接见朝臣,所以并未有人怀疑。
嘉惠是今年年初从蒙古回来的,弘昼大婚那一日,十三的腿疾正发作得厉害,所以嘉惠并未回宫喝喜酒。筱七告诉她,十三的腿疾是过完年后才严重起来的,疼的时候他能将自个儿的手掌心掐出血来。所以嘉惠一直都在王府里陪着,压根没心思回宫。
“太医怎么说?”妍华手抖得厉害,一想起十三那爽朗的笑声,心里便疼得紧。他是那样一个坦荡的人儿,为何老天要如此折磨于他?
胤禛即位后,派了三名太医常驻怡亲王府,专门给十三治疗腿疾。但是,自从十三不能走路开始,他的膝关节便开始逐渐肿大,小腿则益发消瘦,事到如今,他的两条腿早已无力再站起来。
嘉惠听她一问就问到关键点儿上,鼻子一酸,小嘴一瘪,立马涌出泪来:“额娘和阿玛都不肯与孩儿说,每次就诊都不让孩儿在旁边看,孩儿追问那几个太医多次,他们就是不肯说……孩儿……孩儿好担心,额娘,你说阿玛他……他是不是……活不久了?”
妍华一听这话,鼻子也跟着酸涩起来:“你怎得不早告诉我?你等着,我要去跟你皇阿玛求个旨,我要出去探探他。你们都瞒着我做什么?我道你额娘这么久没进宫来,定是将我忘了呢,却原来……哎,怪我疏忽了。”
嘉惠听了这话,匆匆拉住了抬脚就要去养心殿的妍华:“额娘,孩儿与额娘一起去吧,孩儿有事要求皇阿玛。”
妍华拭去眼里的湿润,拧着眉头望向她:“你……是不是不愿意嫁去喀尔喀?”
嘉惠愣怔了下,本能地点了下头,而后赶忙又摇了下头:“不是不愿,是不想这么快嫁过去……阿玛他的腿疾那么严重,孩儿想多陪陪他……”
“难为你了。”妍华给她擦了擦泪,携着她一起往养心殿去了。十三的几个儿女中,属嘉惠最为孝顺,常年在府中陪着他与筱七,从没有过半句抱怨。
彼时胤禛正与几位大臣在议事,妍华与嘉惠也不好闯进去,便去了旁边的佛堂拜拜,自然都在给十三祈福保平安。
没成想,胤禛这一次并未顺着妍华,并不同意她出宫探望十三,也不同样将嘉惠的婚事延后两年。不过,看到嘉惠哭得梨花带雨,他沉默半晌后,终是松口让她年底再嫁去喀尔喀。
嘉惠得了这句话后,便渐渐止了泪。她曾在十三面前提过,要求旨晚一些时候再出嫁,十三不同意。他说蒙古形势严峻,和亲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还让她体谅她皇阿玛,莫要让皇上为难。所以,她如今违背十三的意愿来求旨,能得这样一个结果已经很满意了,她原本最坏的打算就是下个月便离京出嫁。
“嘉惠,不是朕不心疼你,这件事情早已定下来,如今不得反悔。”
“皇阿玛,儿臣明白。”嘉惠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她两个阿玛两个额娘,所有人都告诉她,他们宠她疼她,可事到如今,她还是避不了远嫁的事实。有时候她也有些怨,怨她终究不是她皇阿玛的亲生女儿,所以到头来还是要作为和亲的对象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可她亲额娘亲阿玛说得对,即便她是皇上的亲生女儿,也免不了要出嫁的事实,就看嫁得近还是远了。
所以,她更多的是无奈,倘若她是个阿哥,许就不用面对这样的烦扰了。她想起那个在她面前有些轻佻的多尔济塞布腾,心里一时喜忧参半,更多的却是对前途的茫然。身在皇家,总有这么多身不由己,她认了。
她也不想再在两个额娘两个阿玛面前表现出对这桩婚事的不满,还是高兴一些好,免得日后她们徒生不必要的担忧。
只是,她想得再多,却也无法时时左右住内心的情绪。她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女子,饶是她此刻再努力,也没能抢按住心头的失落。所以胤禛才会说出那么一番歉疚的话,可他歉疚归歉疚,却还是不能遂她的意。
嘉惠很快便谢了恩出宫去了,留下妍华自己,默默流着泪。
胤禛看不得她难受,摆了摆手示意她过去,她迟疑了少顷才慢吞吞地走至他身边:“十三叔是不是病得很重?皇上为何不许臣妾去探望探望?臣妾会守着本分……”
“胡说什么,我何时不信你会守本分了?”胤禛拉着她的手,有些无奈。不是他不信她,而是近来传出些空穴来风的谣言,他怕她听到后会生气。
那谣言也不知道传了多久,宫里宫外都有,实在难听了些。
暗卫已经将弘时的死查出来了,确实是喝了毒酒的缘故,但幕后主使并非弘时身边的那个太监,那太监也不过是受了胁迫而已。幕后之人乃年羹尧的余党,当初年羹尧如日中天的时候,提携了不止一个两个人,虽然他已经严厉打击,却总也免不了漏网之鱼。
所以,宫外头总是潜藏着莫名的危险,这也是他不想让她出宫的缘由之一。
况且,万一她探过十三后,又想去雍和宫看钱贵该怎么办?
哎,他隐瞒了她太多事情,如今当真有点儿力不从心。
妍华幽幽地叹了一声,想起他曾经因为那个背影而醋得不行,只觉着他有些健忘。但是她并未将那些伤心事给扯出来,抬头看到他的鬓角又如先前一样多了些华发,忍不住岔开了话题:“皇上近来不喝那宁神益气的汤药了吗?”
胤禛微怔,摸了摸自己的鬓角:“总是忘,一断,这白发就又慢慢长回来了。婵婵嫌弃吗?”
她摇了摇头,在他的鬓角婆娑了一会儿:“怎会嫌弃呢?皇上可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谁人敢嫌弃皇上?”
“你就敢。你何曾在乎我是不是皇上了?”他促狭地笑了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已经很久未曾做过这样的举动了,所以他捏了一下不过瘾,干脆两只手一起捏起来。
妍华被他这个举动气得直翻白眼:“皇上这是做什么?都是做皇爷爷的人儿了,怎得还这么不正经?”
“我也就对你不正经,你舍得瞧我成日里都正正经经地绷着吗?”
妍华被他这样一闹,早已没了生气的心思,白了他一眼便没好气地违心道:“当然舍得,后宫里头可有许多小美人儿呢,皇上还是找她们去心疼你吧。”
“看看你,又成心气我。”胤禛无奈地牵起她的手往东暖阁里头去,进去后便躺在了她怀里。铲除那些迫害弘时的余党,他也费了不少心力,累得很。如今十三病得厉害,朝野上的事情,他都不知道该找谁倾诉了。
他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妍华听着他悠长的呼吸声,心里乱得很。她很是挂记十三的腿疾,当初他被幽禁的时候,腿疼起来都会冒冷汗,真不知道他如今会疼成什么模样。筱七该难受死了吧,哎,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下意识地紧了紧胤禛的手。
已经睡着的他,微微蹙起了眉头,缓缓睁开眼时,便看到她满脸愁云地在那里发愣,眉眼中的不安丝毫也未加以掩饰。
“过两日吧,等我安排一下,过两日便带你去看看十三,可好?”他紧了紧她的手,轻轻出了声。
妍华回过神来,低头看向他平和的面容,情不自禁地用指腹去摸他嘴角的笑容:“好。”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将她看透。
很久以后,每当她想起那温馨的一刻,她都禁不住后悔,她为什么要答应呢?为什么要让他为难呢?也许她不出去,便能阻止后面那些事情的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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