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额娘睡下了吗?”
弘历来到寿康宫,看到芍药出来,便问了一声。
“皇上安。”芍药跟他行了礼后,施施然回头看了一眼,“才睡下,皇上要进去请安吗?奴婢这就进去通传……”
弘历摆了摆手,招呼芍药往外走了走,接连问了几个问题:“不了。皇额娘今儿可曾偷偷哭过?吃得多吗?不管她想吃什么,你们都尽管让御膳房去做就是……朕今日让人送来的虾仁水晶饺,皇额娘可曾尝过?”
“回皇上,皇太后今儿没有哭,还看着皇上今日送过来的小札笑了好半晌。进食多了些了,皇上让送来的虾仁饺,皇太后都给吃掉了呢。”
“嗯,那就好,既然皇额娘喜欢吃,朕明儿就让御膳房换换花样做。”弘历点了点头,稍微舒了口气。
离胤禛驾崩已经过去半年了,妍华被尊为皇太后之后,便搬来了寿康宫居住。这里离养心殿不是太远,弘历每日都要过来看几次。
起初那三个月,妍华每日都会抱着那个玉盒子躲在寝殿里发呆。她怕弘历担心,所以总是偷偷躲在暗处哭,一哭就是好半晌。弘历怕她把眼睛哭坏,一得空便过来寿康宫陪她,暖心做了皇后之后,也每日都过来陪着,就怕妍华没了胤禛陪伴便觉着孤单。
起初她不肯将头发上的白色染料洗掉,还是习惯性地涂啊涂啊,坚守着她一个人的白头偕老。上个月,弘历亲自为她洗了一把头,她才同意不再把头发染白。
可弘历那个时候突然发觉,她的头发竟是在五个月之内白了一半,他看得心酸不已……
三月中旬,桃花盛开。因为弘历去年年底便让人在圆明园中辟出一大片地移种了桃花,又特意让人好生养护,所以乾隆元年的时候,那片桃花便开得异常热闹了。
皇太后被新帝弘历亲自送去圆明园里赏桃花,在桃林深处碰到了个孩子,正恭恭敬敬地捧着一个精致的珐琅盒子在一棵桃树旁站着。
妍华的注意力都在那个盒子上,她知道,里面是胤禛生前写的小札,她每日看到这盒子便高兴。
那孩子捧着盒子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后才将那盒子呈于头顶:“请皇太后圣安!”
妍华亲自将盒子接在手里后,慈祥地道了一声:“起来吧。”
她一心只在那盒子上,因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又不好意思将小札拿出来细细读,便眉开眼笑地将盒子拿在手里婆娑。
弘历见状,轻笑着指了指面前那个孩子:“皇额娘也不看看他是谁?”
妍华这才敛了心思,顺着弘历的指向往那个孩子看去。只见那孩子的年纪在十岁上下,剑眉长眼,高鼻薄唇,活脱脱一个小胤禛。她的眸子蓦地一翕,又乍然张大:“恩……恩儿?”
这孩子离开宫之后,她便没怎么再见到过,如今再见,他竟然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翩翩少年,虽然他的眉眼生得极似胤禛,可他的神情却没有那么冷,温温软软的,像极了她。
那孩子一听妍华唤他名字,神情微微动荡,嗫嚅半晌,才轻轻唤了一声:“皇额娘~”
妍华喜极而泣,芍药忙给她拭泪。
弘历轻轻咳了一声,提醒道:“这是十二叔的孩子,名唤弘恩。”但见妍华微微放下脸来睨了他一眼,他便往前头一指,道,“皇额娘,儿子看前头的景致不错,这便与皇后先去观赏一番。皇额娘身子乏了,且先在此歇一歇,弘恩便留下来好生照顾着些吧。”
他说着便离开了,有些事情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可。
弘历离开后,妍华才拉着弘恩的手问长问短。弘恩如今也大了,起先对她生的那些怨恨也早就没了。他被过继给十二后,便一直由十二的嫡福晋照顾。十二福晋担心时常带弘恩进宫见妍华,会很难让弘恩开口叫她额娘,所以便一直不肯让十二带他进宫。
一个孩子,谁对他好,久而久之他自然也就接受了那人。
如今他对小时候的事情印象已经不深,但天生的血缘关系让他对妍华很有好感。二人聊了很久,连那桃花都懒得欣赏,直到天色渐晚,弘恩才依依不舍地与她道了别。
十二有一位侧福晋怀了孩子,但因为嫡福晋没有孩子,所以嫡福晋待弘恩还是爱到了骨子里,不必亲生的孩子差。妍华得知此事后,心里也甚是宽慰。
回到宫里用过晚膳后,宫里已经暗了下来。宫里头因为宫墙很高,所以暗得也比紫禁城外头早。妍华早早儿地沐了香汤,坐在窗边的榻上将那封未看过的小札掏了出来。
胤禛在小札里说,他从未见道哪个格格像她一样,在头一次侍寝的时候哭成那样,仿佛他是在让她受刑一般,让他心里憋闷得很。他说,若不是见她还是个孩子,绝对会咬咬牙直接硬来。他觉得那是他最为憋屈的一夜,堂堂四贝勒,竟然在房事上得不到满足,说出去简直要被笑掉大牙。
这封小札当是妍华第一次侍寝后没多久写的,妍华从她潦草的字迹便能感觉得出他当时是有多郁闷。她忍不住捂着嘴无声地笑了一会儿,想起种种往事,心里便浮起一股甜蜜。
她走到内殿,摸了摸那个玉盒子,满脸爱意地柔声道:“你啊,就是好面子。那时候我头一回侍寝,当然会痛了。倘若你当时肯柔声哄哄我,结果一定不会变成那个样子的……”
第二日,笑笑带着孩子进宫给她请安,她看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笑了一会儿:“这小格格生得比你好看,以后可得让额驸好生教养,莫要再养出一个刁蛮的小笑笑来。”
笑笑不服气地鼓了股嘴巴,看着奶娘怀里的小女娃,突然柔声道:“像我这般才好,像我这般才能找到像晴岚一样的额驸不是?”
“大言不惭。”妍华摇了摇头,宠溺地笑了笑。
“皇额娘还想着皇阿玛吗?”笑笑见她面上不再有哀戚之色,顿了顿还是张口就问了出来。她这一问,本是由着自己的心思问的,却没想身边的灵犀芍药等人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僵着身子偷偷瞟妍华的脸色。
妍华愣怔了会儿,无奈地戳了戳笑笑的脑门:“也就你敢问。想啊,怎么能不想呢。”
“可孩儿瞧……皇额娘的面色便好了,不像悲伤的样子……”笑笑这一问,直接吓得灵犀她们连眼珠子都不敢眨了。这种话,可是连新帝弘历都不敢说啊!
“悲伤有什么用呢?若是我天天哭,你皇阿玛就能活过来的话,那我一定不遗余力地哭。我也想通了,与其让你们为我担心哪,我还不如好好地活着呢。你皇阿玛就望着我能用这双眼,好好地帮他照看着你们,看看你们将来能有多大的出息呢……”
再说了,她的禛郎不是一直都陪在她身边吗?他就住在那个玉盒子里呢。
以往看到什么,都觉着胤禛在愁眉苦脸地看着她,劝她不要难过。如今,不管她是看桃花还是喝茶用膳,都觉着胤禛微笑着陪在她身边。
胤禛不让她陪着去,那么她便不能让九泉之下的胤禛为她担心。
“孩儿可真羡慕皇额娘。”笑笑弯了弯嘴角,与以往不同的是,她如今笑得内敛了许多,眉眼中也多了许多柔媚之色,“皇额娘天天都能收到一封皇阿玛亲手写的信,孩儿真想看看里面都写了什么呢。晴岚若是也能每日都写情话给我看就好了。”
妍华一笑,挤兑了她一句:“就你那水平,能全部读下来吗?”
笑笑不服气地撇了下嘴:“皇额娘!晴岚一直都在教我读书,我如今已有满肚子墨水了!”
“好好好!”妍华呵呵笑着往外看了看,往常这个时候,弘历应该已经下朝了,快送小札来了吧……
嘻嘻闹闹,又是一日过去。
胤禛刚走的时候,她觉得天塌下来了,日子难熬得很,不管做什么都没兴致,弘历想尽法子给她送来好吃的,她也没胃口吃。如今她慢慢地好了起来,虽然仍旧要时时想起胤禛,日日都要将小札翻来覆去地读许多遍,可日子却不再像以前那般难熬了。
夜里芍药为她宽衣的时候,笑着夸她好福气,说她生了几个又懂事又孝顺的好孩子。妍华微微摇了下头,笑道:“你这是将笑笑也给夸进去了?她可经常不懂事啊。”
临睡之前,她让芍药将装小札的小箱子搬了过来,随意抽了几张已经读过的小札又逐字逐句地看了几遍,看完之后,又跟宝儿似的小心放了进去。而后,她便将最新的那一张小札放在了床头,微微笑着进入了梦乡。
午夜梦回之际,她习惯地摸了摸身侧的位置,空空的,她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地少了点儿什么。伸手摸了摸床头,让人点了烛火,她斜躺着将床头那张小札又看了几遍。
微笑自嘴角慢慢上移,待到眼里也是一片温暖后,她才缓缓躺下,嘴里呢喃两声:“禛郎~我真想你。”
透过微微摇曳的烛光,她仿佛看到胤禛在向她慢慢走来,噙着笑意伸出一只手来。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在虚空中将那个无形的大手握住。而后,她便看到他薄唇轻启,温柔地说了一声:“婵婵,我也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