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八,盛京停了一日的雪。
夜间天上挂上了一些碎星子。
镇抚司中诏狱。
阴冷的地下刑房,今日难得的进了一个不需要绑住上刑的大活人。
冯钰只穿一身素白单衣。
他方才才打了井水沐浴,现下长发湿漉漉地披散。
昨日虽在戏楼,但无论赵鲤还是绢娘,都没了听戏的心思。
立即带着冯钰离开了戏楼。
赵鲤想着,那几个找冯钰茬的混子不知背后有没有人指使。
到底不放心冯钰这一把瘦骨,再自己回去。
若那些混子背后有人指使,只怕冯钰活不到初八。
索性直接带着他回了镇抚司。
休养一日,到了初八夜晚。
刑室底下阴冷,以阴寒井水沐浴的冯钰赤足站在地面直哆嗦。
刑室之中,只有赵鲤和绢娘。
昨日回到镇抚司,赵鲤命张太医为冯钰诊治。
在冯钰服药睡去后,叫绢娘用了探真的蛛丝。
确认冯钰所述不假,也不是什么人设下的圈套。
赵鲤便开始着手此事。
冯钰的遭遇,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伤害。
因而赵鲤谁也没说,今日离魂仪轨,只带绢娘一人。
事情解决之后,这事会烂在她们三个人的肚子里。
刑室阴寒的空气,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绢娘担忧地看着一直咳嗽的冯钰。
但接下来的离魂仪式,需要尽可能降低冯钰身上阳气。
因此便有火盆也不敢烤。
赵鲤行至冯钰身边:“准备好了吗?”
冯钰虽病弱模样,不停咳嗽,可于他来说,这一点冷这一点病又算得了什么?
他一点头,缓缓道好了。
赵鲤一指刑室一角放置的陶缸:“进去。”
那缸中,黑压压盛着一缸骚臭难闻的水。
里面放置了半盅黑猫血,一束坟头绒草,乱葬岗的一把土。
常年耕作,老来要被杀死的老黄牛,临死前流出的眼泪并着断掉的牛角研磨。
吊死者左手无名指的指甲。
……
一共六十六种材料,才凑得这一缸臭水。
赵鲤现在用的,并不是中原之地的术法仪轨。
而是一种美洲黑巫术。
最早起源于白人奴隶主的种植园。
种植园中,黑奴并不是人。
而是一种物件,一件家具。
某地的种植园中,黑奴为了自己的利益抗争。
白人奴隶主觉得,挥动鞭子不够震撼人心。
为了震慑懒惰的黑奴,他抓来一个黑奴的妻女,将女人凌虐致死,扎成稻草人。
然后向这个黑奴,这位父亲,展示了他四岁女儿被砍下的手脚。
这位父亲神情麻木,坐在门槛边。
面前边摆着砍下的小手小脚。
这一幕,被记者精准抓拍,成为流传到后世的照片。
如无灵气复苏,这照片也只是一张叫人心中难过的照片。
可灵气复苏后,这汇集无数怨念的照片,反倒成了圣物。
一个教派借此研究出一种黑巫术,目的是向白人老爷们讨回公道。
一次任务,赵鲤接触到了这种黑巫术。
这种黑巫术,更接近于一种咒。
以愤怒、怨恨为燃料,支撑复仇。
最妙的一点是,活人也可以使用。
冯钰看着眼前这缸腥臭的水,深吸了一口气。
赵鲤笑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万事万物都需要付出代价。
这种黑巫术也不是百分百安全。
冯钰听赵鲤的话,轻笑道:“多谢赵千户关心,然复仇我的人生才能有意义。”
“否则,终生囚于梦魇。”
言罢,他一脚踏入了陶缸之中。
脚没入缸中黑水,一股极度阴寒从脚底窜上脑门。
冯钰猛地打了个哆嗦。
他呼出一口白气,又将另一只脚跨入。
接着,整个身子沉入水中,只余一个头颅在外。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惨白。
绢娘隔得近,可以清楚听见他牙齿得得碰撞的声音。
赵鲤缓缓点燃一根一臂长的牛油蜡烛。
里面灯芯以冯钰的头发和棉线编成,点燃后发出头发烧焦独有的臭味。
淡绿烛火,顿时将刑室照得一片阴森。
“蜡烛只够燃烧到鸡鸣时分,在此之前你必须回来!”
“若是不循着烛光回来,你会迷失!”
“迷失去哪,我也不知道!”
赵鲤并不蒙人,耿直道出不回来的下场:“只是想来,不生不灭不死不活,将会是十分痛苦的事情。”
“我不想到时还去抓捕你,多麻烦。”
冯钰默默点头:“我应了赵千户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必不会添麻烦。”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赵鲤一笑,没有说什么。
承诺谁都会说,只看到时大敌当前,能不能战胜仇恨。
见赵鲤不信,冯钰也不再多说,只咬紧了牙关。
赵鲤又道:“你可以对王长期做任何事情,但不能伤害任何无辜之人!”
“妻女,家中奴仆,都不该被他的罪责牵连。”
“若你违誓,也想对无辜人发泄怨恨,那么,你报不得仇也怪不得谁。”
咒约已许下,违誓者当付出代价。
冯钰又点头,赵鲤才道:“好。”
“将头埋入水中。”
“不必惧怕,也不必担心。”
溺水时,人会本能地挣扎。
黑巫术魂灵离体,需在极阴的水中,体验窒息的痛苦。
然后因此痛苦魂灵剥离身体。
这需要极强的意志力——将自己淹死的决心。
这一点没有捷径。
冯钰又一点头,深吸一口气,身子缓缓下沉,将自己整个没入水中。
先是喉头,然后是下巴,嘴巴,鼻子……
极寒的黑水,将他一点一点淹没。
黑暗、寒冷伴随着水,从四面八方挤来。
冯钰是个狠人,他觉得过程太慢,主动吐干净了自己肺里的空气。
缸上咕嘟咕嘟冒出一串水泡。
缸里的冯钰感觉到一阵窒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肺部好像被一只手攥住,一点点收紧。
眼珠鼓鼓好似要突出眼眶,浮现出一些亮片。
在这痛苦之中,冯钰死死拽住缸底一根麻绳,固定住自己。
回忆着那日所受的痛苦耻辱,强忍浮出水面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的冲动。
许久,煎熬于痛苦中的他手脚抽搐,突然……身子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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