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林菀欣只觉四肢百骸全都浸入刺骨的寒冰中,整个人忍不住哆嗦。
是,她此时的行为不仅是自己欺君抗旨,还想撺掇许大将军一同顶住压力,再给她一段时间。
想到这里,林菀欣心中一稳,任凭许纯之强大的杀气肆虐,后背整个被冷汗浸湿,却还是昂头,声音发颤道:“只要再七天……不,五天时间,一定可以研制出完善的解药,将军何不……再等一等?”
眼见林菀欣明明在杀气之下胆战心惊备受压迫,却还是强行将要说的话说完,许纯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下一刻,杀气消失无踪。
“五天?”
“是!”林菀欣像一条从岸上被扔回水中的鱼,终于缓过一口气,立即精神一震道,“我知道这样让大将军很为难,但只要再五天,这些人就可以不用死,将军也不会背负把屠刀架在自己百姓身上的恶名!”
许纯之目光骤然尖锐!
林菀欣毫不退缩与他对视。在她印象里,上辈子许纯之就是在此次瘟疫后名声一落千丈,不管是民间还是官场都对他颇有微词,他虽然是皇帝手中一柄利剑,但当这柄剑指向天下百姓,自然会有无数人想折断这柄剑。
以至于后来许纯之再度出征江南,重伤失踪后,朝中跳出无数官员指责许纯之勾结外敌,短短时间龙鸣卫易主,黑炎军内部也四分五裂。
“呵。”许纯之忽然轻笑,锐利的目光刹那间消散,反倒显得几分头疼,“你倒是看得清楚……但也就这点小聪明了。”他略带不满地道。
林菀欣也目光转柔,露出一抹浅笑,却依旧遮掩不了这连日以来积累的疲惫:“大将军,我觉得这件事还是有些蹊跷。”
“哦?”
“其实近日以来,安县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但是帝都反倒急剧恶化,我总觉得……”
“其实是有人故意设计?”许纯之接话,“我也怀疑过,尤其之前城内暴乱得毫无来由,但目前还没有找到证据。”
“倘若黑炎军没有问题,大将军不妨从禁军下手。”林菀欣琢磨道,却冷不丁发现许纯之一脸戏谑地看着她。
“你倒挺会给我出难题?”不管是违抗皇命再拖五天,还是对禁军下手清理。
“呃……”林菀欣眼珠子转了半圈,目光一亮道,“那是因为大将军很厉害,我相信大将军!”
“马屁精。”许纯之一言以蔽之。
“病人就在这里,你看着办吧,我只给你五天时间,五天后,火烧四野。”说完这句语调冷漠的话,许纯之转身离开。
林菀欣站在他身后,眼睛却瞬间模糊,有些哽咽:“一定不负将军期望!”
帝都。
林家。
自从林家四爷林敬智在御书房顶撞圣上被下狱,帝都爆发瘟疫,林菀欣带着丫鬟小厮和护院奔赴安县救援,命林慎安与大舅李华霖一道替帝都守军和家里的亲眷供应必须物资以来,已经过了近一个月时间。
林家诸人也已有近一个月未曾出去。
起初林家几个大老爷们在从老爷子林虚怀及子侄林慎安那儿听到有关瘟疫的消息,还有些不信邪,四处想要打听消息,没想到不多久,不仅全城戒严,就连在路上乱晃荡的,都会被直接抓走关起来。
从此,这几个大老爷们彻底歇了心思,专心在家里猫起来,就连救援林敬智的心思都散了。
——毕竟这次瘟疫覆盖面太广,大家偶尔能从林慎安传回来的消息里知道城中又有哪家豪富或者官员家中举家中招,被黑炎军一股脑抓进集中救治所,到了那儿就生死不论了。
可林家别的人歇了心思,不代表林家四房本身已经放弃,正好相反,如今林菀欣带人常驻安县,林慎安则跟着大舅李华霖东奔西跑,如今太学已经停课,他因为忧心林菀欣的情况,几乎是一刻也闲不得。
对于林家来说,四房几乎成了个人去楼空的状态。
“娘,”长房大少爷、林家长子嫡孙林慎独在厅中微微犹豫,开口道,“儿子想了想,还是想同六弟一道,为这京畿百姓做点实……”
“你别想了。”大夫人周氏一口回绝,瞪了他一眼,“叫为娘说你什么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现下外面风声鹤唳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在家尚且不安,你要是出去了,这不是把娘的心放到尖刀上刮?还想不想让娘睡个安稳觉了?”
见儿子还有些固执,一旁的林敬仁也不由皱眉:“慎独,你同你六弟始终是不同的,你是林家长房嫡孙,一言一行都代表整个林家,你六弟自小性子活泼……”
周氏突然抢白道:“他那叫性子活泼?根本就是个皮猴儿!原就整日里没个正行,上山打猎下水摸鱼连个书都不读的,你能跟他比?”
林慎独道:“可是三叔不也……?”
林敬仁道:“你三叔原就是禁军的将领,此次自然要在军中效力,这是他职责所在。你一个小毛孩凑什么热闹?”
对林敬仁将她儿子斥责为小毛孩,周氏有些不满,白了自己丈夫一眼才继续道:“慎独,你莫要看着你四妹妹和六弟在外成天瞎忙活,如今是你四婶婶去的太早,你四叔又在大牢里押着,这家里没个长辈管着,才任由他们姐弟俩野了性子,在外面胡来,往后还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呢。”
“看看你妹妹淑真,就能稳得住,大家闺秀就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遇到难情时施点米粥衣物也就是了,哪有亲自下场去照顾不相干的病人的?就是不怕被传染了疫病害人害己,也总得顾及下自己的名声?”
说到这里,周氏有些来气:“四房丫头这么胡来,根本全然没将林家的声名放在心上。要知道她但凡在外面出点什么事……被戳脊梁骨的可是林家,该说咱们家连个姑娘都看不好,白白连累你妹妹淑真的婚事。”
被点名提到,原本在埋头看书的林淑真抬头温婉一笑:“娘别担心,兴许四妹妹能吉人自有天相。”
周氏嗔怪地看了自家女儿一眼:“我们淑真就是心善,凡事都喜欢把人往好里想。”又看向儿子,神情转为严厉,”总之,娘不许你胡来,收起你那点家国大义的心思,以后有的是机会报效朝廷、夺取名声,现在就在家好好待着,听到没?”
林慎独有些无奈,只得应了:“知道了。”
林家二房,齐凤阁。
“娘,这都过去多久了,林菀欣那丫头那边竟然还没传回消息,您说她是不是已经……?”林苏卉腻在自己娘亲身边,一边把玩着丫鬟红筱新绣的彩丝球,一边语带新奇地问道。
“这可不好说。”姜氏微微一顿,“她外祖李家最近不是一直还给咱们家送东西么?”
听到这个,林苏卉不乐意了:“什么啊?难道她死了,李家就不送了?”
姜氏白她一眼:“你个小没良心的,用着人家的好处,还想咒人家死?”
“不是啊,娘……您怎么能这么想我?我这不是担心嘛?她都这么久没消息了,万一要真是……?您看四房院子里那么多东西,也不能都便宜了大房啊!”林苏卉不住摇着姜氏的胳膊。
“你这倒提醒我了。”姜氏目光一动,想了想又摇摇头,“就算林菀欣真在安县没了,还有她弟弟林慎安呢,这段时间他跟着李家人跑前跑后的,还一直给老爷子送消息,恐怕此次瘟疫过后,老爷子要对他另眼相看了。”
“也是。”林苏卉愤愤不平,“不过四叔不是在牢里嘛?此次他给咱们家惹了这么大个麻烦,爷爷还真能给他们好脸色看不成?”
“一码事归一码。”林敬义也插话进来,“你祖父向来公私分明、赏罚分明,不会委屈了谁。”说着,倒是有些烦林苏卉这副腻歪的模样,训斥道,“你也要多长进些,别成天玩些个小玩意玩物丧志,张家那边跟君弘还有没有……”
“咳!”姜氏一声轻咳,不赞同地看了自家夫君一眼,都怪他,才害得她闺女整日里想着那什么张公子,也不看看两人身份差异,还害得她接连丢了两次脸。
林苏卉却顿时来了精神,笑道:“最近没联系,这不是疫病嘛,又出不了门,但是之前君弘哥哥曾送了一样东西给我……”
林家正北主院内。
林老爷子林虚怀打开孙子林慎安传来的消息,匆匆浏览一遍,长叹一口气。
他的身边,老夫人唐氏皱了皱眉:“别叹气了,你这一天要叹八百回,我都跟着你心累。”
林老爷子微微摇头道:“现如今帝都疫病不减反增,皇帝已经下令黑炎军搜罗所有病人运往安县了。”
“那又如何?”老夫人反问。
“你真不明白?这意味着……”林老爷子做出提刀下落的姿势。
老夫人顿时惊呼,目露骇色:“当真?”
“若是如此,那……那菀欣那丫头不就……”老夫人面上懊恼之色渐深,“这丫头,真是个祸害!怎么就偏偏胆大包天跑到安县去?败坏家风还不说,这下可白白丢了性命,这真是……家门不幸啊!”
庶子顶撞皇上被下狱,孙女跑到人堆中去胡来,他们林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怎么会生出这样的不肖子孙?!
“老爷,我看你也甭犹豫了,干脆趁此机会,把他们逐出家门,以免祸及家族……”
“混账!”林老爷子猛地开口训斥,见老妻面上一僵,又缓和神色道,“胡闹!一家人好好的,说什么逐出家门?敬智与菀欣本就无错,反而深明大义!难道在你看来,劝阻皇上爱护百姓是错?倾尽全力输送物资、救援京畿与安县是错?还是说,只有在府里当缩头乌龟才是对的?!”
老夫人顿时色变,冷笑道:“救援安县?呵,林虚怀啊林虚怀,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你还真以为一个小丫头片子就能救得了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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