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沉的,下着淅沥沥的雨,一如林菀欣乌云密布的低沉内心,仿佛才刚落过雨。
她从马车中下来,抬眼看向被灰白之色笼罩的元家,这才愿意真正相信,元雨馨已经不在了。
那个活泼又充满干劲、为了穆小侯爷纠结又欣喜的她最好的朋友与姐妹,真的不在这世上了。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一起欢声笑语地畅想未来……
正当林菀欣迈步要进入大门时,一个人拦住她的去路。
“你来作什么?”元桓宸一脸冰冷,尖锐的眉眼中带着一缕杀意,刺得林菀欣身边的海山下意识做出防御姿态,这使得元桓宸冷笑一声。
“你还有脸来?”元桓宸杀意更甚,惹得元府的护卫也紧张起来。
林菀欣呼吸一滞。她知道元府的人会埋怨她,她当然知道,毕竟雨馨是去找她的路上才……
“住手!”元焕良低沉的喊声从院内传来,他扫过林菀欣,目光落在元桓宸身上,“堵在大门口作什么?还不下去做自己的事?”
“……”元桓宸微微犹豫,还是没有出声反驳,掉头就走。
元焕良也没有多看林菀欣,转身道:“跟我来吧。”
望着元焕良的背影,林菀欣视线有些模糊,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慢步跟上。
许府。
“大人,让夫人一个人去元家,这样好吗?”许纯之的亲卫见他今日处理事务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出声问道。
许纯之一顿,叹气摇了摇头:“按我的期望,她又怀着身子,最好是不去这样的场合……可那是她的朋友,我也无法阻止。”
而如果他去了,事情的争端恐怕会更严重,况且也不利于在皇上那儿营造他不过问外事的形象。
他也不想让菀欣一个人去面对,但菀欣却坚持如此,有时候在固执上,他甚至比不过菀欣。
元府。
元家的每一个人都在当场,夫人庄氏哭得撕心裂肺几欲昏厥,大哥元桓绅照顾来往祭拜的客人,二哥元桓宸负责府中护卫之事,三哥元桓琅则站在母亲身边,一动不动看着堂中最醒目的棺木。
在一切的祭拜流程走完后,林菀欣被允许走到棺木旁边,看一眼躺在那儿的元雨馨。
她就仿佛是睡着了,神情是那么的安静,可林菀欣知道,雨馨睡觉向来是张牙舞爪的,又何时有过如此安静老实的睡颜?
或许,这一切都只是个恶作剧?只要去喊一声元雨馨,她就会又和以前那样又笑又叫地跳起来,打破这一切荒谬的景象?
可是,已经在心里喊了雨馨无数次了啊……
雨馨……雨馨……
她是真的不在了,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林菀欣的心,像一张破了口子的窗户,外面狂风暴雨不断洒进,冻得她浑身瑟瑟发抖。
她不舍地看了元雨馨一遍又一遍,直到不断被人催促离开。
离开祭奠的大厅,林菀欣沉默不语。
元焕良看着她这副消沉的模样,皱了皱眉,动了动嘴唇,最重还是沉声说道:“这可不像我认识的菀欣,振作点。”
林菀欣双目一震,抬眼看向面前身材高大的元焕良,泪水忽然决堤。
无声的眼泪忽然落下,她毫无声息地垂下目光,看了看旁边一张椅子,沉静地走过去坐下,泪水还不断落下。
元焕良长叹一口气,原本他心里是有些怪他这个义女的,虽然他明知与林菀欣无关,可当他看到林菀欣悲痛得无声无息却还努力保持理智冷静的模样,心中再有埋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否则,他就太差劲了,连个姑娘家都不如。
连一个小姑娘都知道不能随意任由情绪将自己淹没,而是直面问题去处理,这个家终究还需要他来支撑,他不能在精神上先倒下。
元焕良也坐了下来,叫人上了茶,看着沉默不语却已经停止了泪水的林菀欣,道:“说说吧,有哪些发现?”
距离元雨馨出殡已经过去了几天。
整个帝都看起来一片祥和,仿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就连原本着急定罪的赵小凤一案都在长公主殿下的提议下搁置了下来。
无他,这个月底乃是太后六十大寿生辰,为替太后祈福,不宜问斩罪人。
皇帝为了主持这场盛会,特许秦雁起暂领龙鸣卫首领,与明面上的城防军相应,在暗中护持帝都安全,许纯之依旧“按兵不动”。
对这一安排,黑炎军与龙鸣卫内部有诸多“不满”,但许纯之和林菀欣却没什么想法,不仅如此,许纯之严令龙鸣卫听命于秦雁起,并自行到皇帝面前,从即刻起卸任龙鸣卫首领一职。
此事令朝野震惊,皇帝半推半就也同意了这件事,越发令人不可思议。但朝臣们很快也回过神来,看来……许大将军这是失了盛宠。
即便赵小凤现在没死,但太后寿辰一过,恐怕也无力回天。
赵小凤正是许纯之左右手一般的存在,皇上这么做,是要孤立许纯之,去掉其羽翼,看来许纯之也逃不过功高震主、狡兔死走,狗烹的定律啊。
皇帝一动,整个朝廷为之震动,连带后宫的态度也变得微妙起来。
原本王皇后一心拉拢许纯之和林菀欣,如今却有些后悔这样的行为,不知道在皇上心中到底对她与大皇子作何想?但无论如何她是皇上发妻,是国母,又没有犯过什么重大过错,应当不会有事……
这个许纯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整个帝都,恐怕对此最悠闲、最不在乎的,就是许纯之、林菀欣夫妇了。
自从与元焕良聊过,明白他的想法后,林菀欣便与他订立了额外的联系方式,当场二人便以让所有人震惊的姿态进行决裂。
元焕良当众斥责林菀欣胡言乱语,并与她断绝义父女关系。
林菀欣随之晕倒,被侍女和仆从匆匆送回许府,连夜请了不少医生,外界纷纷猜测她动了胎气。
不久后,有隐秘的消息从元家传了出来,原来是因为林菀欣毫无证据地指责是刑部尚书与张太傅与淮州罪臣有勾结,甚至还指认了元家二郎元桓宸,这才惹得元大将军勃然大怒。
虽然元雨馨这件案子未必与兵部尚书灭门惨案有直接关系,但不少人或多或少还是认为它们有所关联,如此一来,一些怀有恶意者便频频与元家人接触,话里话外都是说黑炎军故意伏杀元雨馨,就是为了报之前元家将赵小凤置于死地之仇。
元家人与城防军也数次与黑炎军发生冲突,只不过这一次黑炎军被许纯之严令不许擅离职守,即便被骂缩头乌龟也岿然不动,那偶尔忍受不住发生冲突者,都被严厉的军法处置,并很快从黑炎军内消失。
如此一来,整个黑炎军笼罩在一层压迫而死寂的氛围中,许纯之的声名也降至最低点。
可对此,许纯之依旧不出面也不在意,这令所有人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有林菀欣知道,他在等,等对方先按耐不住露出马脚,可同时,对方也在等他先给出把柄,如今许纯之停下一切举动,仿佛缩头乌龟,倒叫人不知道该攀咬何处。
此时,是耐力和心力的比拼。
许纯之只要一日不动,一日便是大庆朝的大将军,对方能容忍这个情况多久呢?
从“那个人”急不可耐对元雨馨下杀手可以看出,对方并不是个耐性十足之人,或许只要稍加撩拨,就能原形毕露。
府中,许纯之陪着娇妻下棋,两人周围仆从成群,瓜果点心摆了一堆,也算难得惬意。
很快,一名护院上前:“大人,有宫中来的请帖。”
许纯之拆开一看,笑了笑递给林菀欣。
林菀欣此时面色红润、精神饱满,又哪里有小产迹象?
“哦?也是,该到太后的寿辰了。”林菀欣道。
“去吗?”许纯之。
“当然去,这不两份请帖嘛,许大将军和乾单县主,太后老人家都指定喊我去了,也是有意思。”
“唔……被那位老人家觉得有意思,可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啊……”许纯之感叹似的道。
“嗯?”
许纯之哂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太后六十大寿生辰,当日。
皇宫里张灯结彩,不仅是建筑装饰华丽而绚烂,就连宫中婢女与护卫们的服饰,都清一色的喜庆颜色,而宫外也是喜气洋洋,各色舞龙舞狮的队伍游走在大街小巷,引来诸多老少围观,真真是天下万民普天同庆。
太后作为此次宴会的主人,与皇帝并列坐在首座主位上,看着文武百官、满朝命妇,笑得雍容而有几分狡黠。
林菀欣由于品级较高,离得近,感觉太后的目光似乎还恰好在她身上停了一瞬。
太后端起酒盏,说了祝酒词,听着满朝文武祝贺她千岁千岁千千岁,笑得眯起眼睛:“哀家干了这杯,众卿随意。”
嗯?
似乎画风有点不对?
听着不常出现在人前的太后这么一句话,众人心中有点纳闷,但既然太后干杯了,众人自然没有不一饮而尽的道理。
太后的坐席对面,皇帝不由得摸了摸鼻子,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没办法,今天他娘生日,就随她高兴吧。
下一刻,无数宫女鱼贯而入,将一碗碗精致小巧的可爱汤圆端到每一位宴会中人的桌案上。
太后在上首越发笑眯了眼:“今日难得诸位都在,乃是团圆之日,这汤圆也不是简单吃着的,其中有‘彩’,端看谁能吃中这‘彩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