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有雨
裴衍话说了一半,忽然止住了话头。
宫人没听清楚,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又追问了一句:“大人说什么?”
裴衍表情淡淡,有那么一瞬间,眼中好似闪过了一丝讽刺。
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只咬住话头,若无其事道:“我知道了。”
宫人一脸茫然,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
裴衍站在那儿,仍是如同白桦树一样笔直:“你且回去告诉娘娘,我自有打算,她不必再管,保全自己便好。”
宫人看看他,也猜不透他这会子想的是什么,只得欠身应是,告辞走了。等人走后,裴衍又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另叫了信得过的人来,低声嘱咐他两句后,那人就匆匆出了吏部衙门,往宫门处去了。
这时,裴衍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一道探究的视线。
他一顿,装作不经意地转过头去,正好就对上了吏部侍郎探头探脑,慌慌张张间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视线。
裴衍只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淡声问:“有事?”
见被抓了个正着,吏部侍郎也不含糊其辞,陪笑着两步上得前来:“方才好像瞧见了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一时好奇……”
裴衍打断他后边的话,问道:“你去过后宫?”
吏部侍郎笑容一变,忙道:“这……大人,这话可乱说不得!若叫有心人听了去,下官只怕见不着明早的太阳!”
“那你如何认得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裴衍目光落在他身上,又冷又沉。
吏部侍郎一下卡了壳,说不出半句辩驳的话来,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裴衍至今仍记得,当初李鹜力排众议,将他提到吏部尚书的位置时,当时的吏部尚书带着吏部一众说得上话的官员集体罢官,跪在乾清宫外头以死相逼李鹜收回成命。
闹得沸沸扬扬,大有李鹜不收回成命,他们就要一头撞死在乾清宫外头。
而当时那些人里并没有如今的吏部侍郎。
裴衍撇他一眼,随即收回视线来,负手淡淡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我能有如今,已是不易。就怕将来升没能往上升,反降了下去。毕竟往上走不易,往下走却是极快的。”
吏部侍郎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瞬间冒了一头冷汗。
他气势瞬间矮了一截,下意识弯下腰,垂下头来,艰难扯着嘴角笑道:“大、大人说的是……啊,对了,下官找出来,是有道折子想呈给大人过目。”
那一瞬,吏部侍郎拿折子的手都在细细颤抖。
裴衍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分明是冷冷淡淡的,漠不关心的,可他却觉得那冷淡的视线里,凝着的是冰刃。
他在吏部多年,虽没亲眼见过裴衍的手段,但当年他能坐稳吏部尚书的位置的传言,却一直在吏部内部流传着。
有说他为了往上爬杀了他的恩师,也有说他赶尽杀绝的,还有说他连刚出生的奶娃娃都不放过,无论说他哪一个,那手上都是不干净的。
裴衍也从未对此解释过什么,好似默认了。吏部侍郎就算有二心,也不敢公然挑衅他。
裴衍却也只将他淡淡一扫,就将折子接了过去,随后与他擦肩而过时,忽然道:“还有……太史局说明日有雨。”
吏部侍郎:“……”
他流下来的冷汗又顺着原来的位置,流了回去。
也只有裴衍会在把人吓个半死的同时,还有心情跟人玩笑。
*
长随拿到消息后,就匆匆去了徐家,将消息送到了徐停手里。
徐停了脸色变了又变了,追问了好些细节之后,又命人将长随送走,他匆匆就去了岁寒斋。
徐老太太也在等消息,温明若陪着她,见了他进来,二人就忙起身来问:“可是宁儿回来了?”她满脸焦急之色,布满了褶子的脸上隐隐还挂着些疲惫,看向徐停的目光之中,全是希冀。
徐停瞬间哑然,看着老太太的脸,拱手拜着,一时不知该不该将长随带来的消息说给她。
前头邹姨娘诋毁徐宁的事情,已叫她元气大伤,养了好些日子,也没完全养回来,有时候行动,还得拄拐才行。
徐停怕她得知后又受不住,再次晕过去。
但老太太也不是蠢笨的人,见他维持着拱手的姿势一动不动,还久久不语,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等徐停纠结完,她就颤声问道:“是不是、是不是选上了?”
温明若扶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老太太扶着她手的那只手有多用力——那是下意识的动作,她本人还根本没意识到。
她腾出一只手来,伸到背后去,一下一下安抚似的顺着老太太的背脊。
徐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慢慢松下口气来,也松了紧紧抓着她的那只手,镇定道:“无论是什么结果,你且说来,我受得住。”
徐停知道这事儿瞒不住老太太,何况若徐宁真有什么,这家里能救她的,就只有老太太了。
他将心一横,一口气道:“也不知算不算上选上。裴大人身边的长随的说,宫里头递出来的消息,圣上什么话也没有,就叫人将三妹妹带去了乾清宫……圣上还在选秀,至今不知是何缘故。”
老太太闻言,猛地后退两步,跌坐回了椅子里。
没有原因,就直接被带去了乾清宫,这比被选上了还要严重。
温明若也是心事重重,但见老太太脸色发青,又一言不语,并不敢多问,只担忧道:“外祖母,您……”
正说着,外头帘笼动了动,下人回道:“老太太,太太和老爷来了。”
徐老太太仍是一言不发,满脸凝重。
沈氏和徐由俭进来前,已经在外头听见了徐停的话。
待进来见了老太太的脸色,徐由俭揣着无所谓的口吻道:“母亲不必担心,宁丫头牙尖嘴利,有的是本事,说不定叫圣上关两日就放了回来。”
他没注意到徐老太太的脸已经沉了下来,继续道:“再说她不过一个未经事的蠢笨丫头,无权无势的,圣上为难她做什么?定是关两日,吓唬吓唬人,就放出来了。”
徐老太太怒不可遏,一甩袖扫落桌上的铜茶壶,阴沉沉地盯着徐由俭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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