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子自然不会质疑少夫人做菜的法子,甚至他心里清楚,大少爷这个提议是极为可行的。
他在柳林镇管着酒楼二十来年了,当然知道本镇各家酒楼的菜式都是相差无几的。就连味道,也鲜有特别的。
他之所以迟疑不愿应承,一来是因为如今酒楼里的确是依仗着少夫人给的那几个新菜式才让许多客人慕名而来。若是少夫人重开一间私房菜馆,那会不会将菜式带走?
二来,要是只扩建酒楼,那他还能因着扩建得了好处。可要是这么近距离的开个私房菜,生意被分走不说,许是他这掌柜子的地位也要岌岌可危了......
所以,纵然算是刘家的老掌柜子,也不免会有私心。
林宝茹眼下被他说的也是蠢蠢欲动,其实古人对吃食的研究都是极为传神的了。可相较活了两世的她而言,还是有些不够看的。
林宝茹不敢说自个多精通做饭做菜,可对于一些不起眼的调味料的用法,还有新鲜食材的做法,她的确是占了后世穿越的光。
不说旁的,就那些偏西式的菜肴跟糕点,此处就绝无第二样。至于各种小食,许是别处的确会有那种特色,可相较于交通跟信息有些闭塞的古代而言,她确实是因着后世发达的网络与视频,得了天大的便宜。
不过哪怕她的确心动,也确实想要重新起炉灶,自己将铺子从小小的院落发展壮大,却也知道这件事她也不可能像刘书来那样一拍脑门就定下来。
其中涉及的银两,以及将会遇到的难处跟问题,方方面面皆要考量。
林宝茹看了一眼掌柜子,见他脸上虽然依旧带着笑,可那神情多少有些强颜欢笑的焦虑模样。于是略作思索后,她笑道:“这事儿以后再说,回头我同娘与掌柜子再仔细商议一番。”
说完,她又看向那掌柜子叮嘱道:“你也是刘家管事儿的老巴人了,若是真开了私房菜馆子,到时候采买也好用人也罢,还需得掌柜子费心。”
这话说的随意,却是实打实的给掌柜子吃了个定心丸。换句话说,少夫人并未想着过河拆桥弃用他,反倒是将酒楼与新馆子皆交给他管着。
如此一来,他这掌柜子倒是算得上是刘家馆子的总管事了。
思及此处,掌柜子对于自个刚刚生的那点私心,就有些愧疚了。
他原瞧着少夫人撸了其他铺子不少老掌柜,虽说都是有缘由的,可他也的确担心少夫人是借着刚刚得了印鉴之际,要扶持新的掌柜子。
毕竟自古就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而在旁的铺子里,这事儿也是屡见不鲜的。
所以,哪怕他在敬着少夫人,心里也会忐忑。不过现在得了少夫人的准话,他总算能把心放进肚子里了。
等掌柜子千恩万谢的离开后,林宝茹才挑眉看着还自信过头的刘书来问道:“打懂事儿起,相公想挣钱就没出过岔子?”
刘书来瞧她看过来的眼神,竟还带着好笑的意味,不由翻了个白眼颇为随意道:“赌钱斗鸡赛马跟斗蛐蛐,但凡我想赢的,还真就没输过。”
说完,他就叹口气幽幽道:“要不是为着给你凑银子,你家相公也不至于把那几家赌坊赌怕了。”
现在可好,就算他手痒痒想玩两把,也没人敢同他一道下场了。
就连赌坊的庄家,一看见他就跟看到鬼见愁似得,一脸苦瓜哭相。光是看着,就让他失了玩的心情......
提起这事儿来,林宝茹倒是想起另一码来。
前世去游玩的时候,她曾听当地的老人说过,一个人的福禄是有数的,此消彼长丝毫不差。从前,她是不信这一套说辞的,可如今见着刘书来这般稍有的手气时,哪怕是林宝茹这般的无神论者,也难免会在意起来。
以前她不在意刘书来的事儿,自然想不到这些。可如今,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对于刘书来是不忍心还是什么感觉了。
想到这里,她就叹了口气,“那些地方你也少去,虽说我喜欢银子,可却也不想你为着银子消磨了自己的气运。”
刘书来对上林宝茹关切的眼神,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可是他本来也没多少喜好,要是不能赌钱斗鸡,还真不知旁的该做些什么。
况且,自家黑心莲说的什么气运,他根本就不当回事。要是光靠着好运气去赌钱,怕是他早就输个底朝天了,哪里还能逍遥自在这么些年?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叹口气宽着林宝茹的心说道:“你放心吧,不会消磨我的好运气的。下回去赌场,我带着你一道去,所谓好运气不如好眼力,好眼力不如好耳力,等你去赌上一遭就知道了,那些个说是凭着手气好赌的最后都得输急眼。”
“你家相公我,凭的可是脑子跟眼睛耳朵。但凡我想听的筛子点数,就没听茬过。”
“但是那些地方,总归是不好的。”林宝茹看着一本正经给自个解释的刘书来,长吐一口气说道,“你能赢十日百日千日,就可能会输上半日一日。我不曾去赌坊待过,却也知道,想设套坑你的,怕也不在少数。你能防一时,难不成还能防一世?”
刘书来微微一愣,他见林宝茹情绪莫名有些低沉了,心里就跟着有些别扭了。于是,他下意识的应道:“不去就不去了,反正现在我去赌坊,也没什么可玩的了。”
就这么着,俩人几句话,就生生断了刘书来的一大恶好。
至于他到底能不能真不去,林宝茹其实也没太放在心上,其实他有这份心,也算是俩人之间的情谊没白交。而自个的好心,也没白用。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林宝茹说的多半都是自个跟采茹小山几个盼日子的事儿。至于刘书来,那可讲的就多了,从柳林镇的街边热闹,说到此处的地痞无赖。他尤其爱显白自个在赌场上无往不利的事儿,便是一场对赌都能讲出几十种花样来。
至于那些赌红了眼的,小气性的因着输了而癫狂或是发疯的事儿,也会时不时捎带上几句,就为着显出自个的心志坚定来。
刘书来原本是正儿八经说的,想着给自个塑造个好形象。奈何,他那眉飞色舞的神情,再配上抑扬顿挫的强调,只听得林宝茹暗暗好笑。
她觉得,就刘书来这口才,日后不能去当说书先生,倒是要埋没他了。
到最后,刘书来还似模似样的总结道:“赌球、赌棋、赌禽虫、赌钱币、赌关,还有六博、樗蒲、双陆、掷骰子、纸牌和打马吊,但凡你说得上号的,你家相公无一不精无一不通......”
林宝茹见他还自得起来了,忍不住啧啧出声道:“前头听你说那些个失了心智的赌棍,我倒是想起早些时候听的一首打油诗,一心赢钱,两眼熬红,三餐无味,四肢无力,五业荒废,六亲不认,七窍生烟,八方借债,九陷泥潭,十成灾难。以前没感觉,不过现在倒是能对上号了。”
刘书来闻言,觉得自家黑心莲刚刚念的这首诗还真有那么点意思。于是他点了点头,十分认可道:“虽说我现在是没这个感觉了,可刚开始去赌坊玩的时候,也的确是总惦记着。”
许是觉得自个这话太跌自个的面儿了,他又赶忙说道:“其实也不光是咱们老百姓闲的没事儿去玩两把,那些个书本子里流传下来的名人不是也有许多嗜赌如命的么?”
“可别是赌场上的名人吧。”林宝茹喝了一口茶,惬意的靠在椅背上,挑眉笑道,“不然就是相公看的话本子?”
刘书来被刺了一下,也不恼,反而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他也知道,一般书本子上正儿八经的名人,自个是记不住的。
况且他现在一想起,当初自个看那些情情爱爱的《霸道少爷俏媳妇》的话本子,被黑心莲抓个正着的事儿,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呢。
不过饶是心虚,他还是立刻辩驳道:“我说的,可是史书上实打实写着的王侯将相!”
说完,他趁着林宝茹还没反应过来呢,就一脸得意的眨了眨眼,旋即压低声音,煞有介事的凑近林宝茹说道:“一看你就没读过那些书。我跟你说,这里头的事儿可多了去了。”
“春秋战国时候宋国君主宋湣公,你听说过不?有一回他跟自个将军玩六博戏,后来一直赢,赢得得意忘形了,就嘲讽自个将军,结果被一怒之下的将军用棋盘将给砸死了。还有汉朝的汉景帝刘启,也因着赌的不痛快,一怒之下,用棋盘砸死了堂弟刘贤。”
“再往后,唐朝的唐玄宗李隆基,喜欢斗鸡,因着这个,他还专门封斗鸡极为厉害的贾昌当“衣食龙武军”、“鸡坊小儿”。还有赵匡胤和赵光义就是行军打仗,都不忘了蹴鞠赌钱。说起来,咱们底下玩的这些,可都只能是小儿科了。”
他说的兴致勃勃,可比话本子上看来的精彩多了,听得林宝茹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人,她还都听说过,也的确是正儿八经的名人。可她却不知道,这些帝王也好将军也罢,竟然都嗜赌。
刘书来看她惊讶,越发笑眯眯的卖弄起自个知道的那些事儿来,“还有那个以赌致胜的韩将军,更是捞偏门的最信奉的祖师爷。但凡有赌棍下场,总要为着富运先求一求他。”
林宝茹:“......”
她是真不知道这些,如今乍然听到还真有点回不过神来。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真就被刘书来勾起了兴趣。这些稗官野史跟八卦,她活了两世可都没听说过。
随着刘书来欢喜的讲着自个的见闻,林宝茹也忍不住露出个蹙眉质疑或是惊讶不信的神情。
那模样,瞧得刘书来心里又痒痒,又觉得好玩。
这不,眼下俩人都还没吃饭呢,刘书来就想一会儿带林宝茹去街边上耍一回“投琼”、“彩战”,也让她长长见识。
倒不是林宝茹故意如此表现,实在是他说的许多东西,别说玩了,她根本就见也未曾见过,听都不曾听说过。
若是说街头消遣的小游戏,她大抵只能想到套圈跟扎气球罢了。就算是连带上打电视里看来的,也不过是多个投壶跟骰子而已。
直到酒楼里的几样招牌菜被端上桌,说的口干舌燥的刘书来,才能趁着吃饭的空缓了一口气儿。
林宝茹看着他咕嘟咕嘟没停歇的一口气灌下一杯茶水,直接就被逗笑了。看来这人对赌坊当真是热衷的,不然怕是也忍不了这些茶水,要知道平时他可半点茶水都不爱沾的。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最后就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往日里她俩虽然会说笑我难熬,可多半都是自个问,他给支个歪招。就算说个正事儿,最后也能给她扯出些歪理儿来,而后逗的她发笑。今儿他主动说这般多的话可是少见,没成想却是为了给她科普赌坊二三事。
明明是想规劝他,却没想到最后竟绕到那些个稀奇古怪的野史上,还真让她听得咋舌。
林宝茹无奈的摇了摇头,仔细想想好似他俩说话的时候,五回里总有三回得扯上他在赌桌上学到的事儿呢。
俩人吃过饭,又歇了一会儿,刘书来就当真说干就干的扯着林宝茹,马不停蹄的去街道上寻找外来的摆着“投琼”“彩战”摊子的人了。
至于为何不寻本镇的人,一来是柳林镇哪个没听说过刘家大少混赌场的名头?谁都不乐意同他玩。而且要跟刘大少玩,要是耍个滑头,同自个托儿来上一遭,若是没被发现还好,若是被发现了,怕是刘大少能把你赢的怀疑人生。
二来,柳林镇以外来练摊的,多半就是凭着坑蒙拐骗给人设套来赢钱的。
以前刘书来没少瞧见本镇几个老实巴交的人,被哄骗着上了套,最后被逼着拿身家抵债。每回遇上这事儿,他可都乐意拍着银票子“自投罗网”。
当然,这回也不例外,左右正儿八经的赌坊他是去不了了。可让自家黑心莲长长见识,还是能做到的。也省的她总觉得,自个在赌场上无往不利,就真是靠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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