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关雎宫灯火未熄。
红韶快步进门来。
绯紫问:“查到什么了吗?”
红韶摇头,“一无所获。”
顾青昭正对镜卸钗环,也没抬首,“各家贵女入宫,备用的衣裳都是放在自家车架里的,裴贵妃有心叫我顾家丢脸,你们哪里查得到。”
“可裴贵妃未免太过分,今日这样的大宴,她也半点不知收敛。”丹青义愤填膺。
“那又如何?”她抬眸,“只要没人能查到她头上,她就是清清白白的。”
丹青沉默了,偌大的后宫,就算真查出了什么人来,裴氏要想找个替罪羊,实在太过容易。
“就是可怜了咱们二姑娘,”一旁的沈临叹息完,又带了些欣慰,“不过二姑娘虽是头一回参加这样的大宴,又受了这么一番惊吓,从始至终却稳得很。真是难得。”
顾青昭将钗环全放了一旁,浅笑:“那丫头,自打六岁上来,就小大人一般。”
“咱们二姑娘啊,像您。”绯紫忍不住想,家中夫人一向是个柔弱的,偏偏生出两个女儿来,没一个性子像她的。
可夫人对此却十分自豪,不止一次地说,幸好顾青昭和顾青影性子没有随了她,否则光是在王府的时候,顾青昭只怕就要被活得艰难了。
顾青昭莞尔,问丹青,“泽儿睡熟了吗?”
“睡了,这几日小皇子乖得很呢,吃得也多,很是活泼。”丹青如今专职伺候小皇子,每天对着肉嘟嘟的小娃娃,日子别提多美了。
“我去瞅瞅。”
东配殿的几间屋子,自打唐泽出生以后,就全是他的地盘了。光是堆放唐泽的小玩具,都放了一间屋子。按理说一个两个月的娃娃是玩不了什么的,可唐昀愣是宫里宫外都搜罗了一圈送过来,不管什么年龄玩的都有,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唐泽平日里多待在正北的第一个屋子,那儿离顾青昭的正殿最近,也是最大的一间,中间有回廊和正殿相连,从正殿过去,一路顺畅得很。
顾青昭到东配殿时,唐泽正睡得天昏地暗,小嘴儿还一张一合的呼吸,乖巧得叫人心软成水。
她伸手去摸了摸他的睡脸,看着他咂巴着小嘴,一股子暖意便占据了整个胸腔。
血缘真是件奇妙的事情。
只要想到这深宫里有个人与她血脉相连,便觉得日日和裴氏等人相对着,都没那么难熬了。
绯紫轻声笑着:“二姑娘一直想见小皇子呢,说是给小皇子做了鞋袜。”
“民间有姑母或姨母给做鞋袜的习俗,可她才多大,倒记得这个。”顾青昭垂眉浅笑,昏黄的灯光将睫毛下的影拉长,眸子里有淡淡的光影闪烁。
“二姑娘是惦念着小外甥呢。”
顾青昭笑着收回手,静静搭在摇篮边,“说起来,我也有月余没见青影了。”
今日在席上,两人都没正经说上一句话。
“主子何不禀明太后娘娘,召夫人和二姑娘入宫?”
“一年到头,妃主能见家人的日子,也不过三次。二月我诞下皇儿的时候,母亲和青影就入宫一次了。这才四月里,等端午的时候再说吧。”
比起旁人来,她已经算幸运的了。
至少父母在京城,随时召了就能见;她又身在妃位,比嫔位以下那些无特例不能见父母的好得多了。
落地罩处,唐昀将主仆俩的交谈听进了耳朵里,微微垂眉敛了眼中的心疼。
“这么晚了,还没歇息?”他缓步过去。
顾青昭惊讶扭头,“陛下?”
“恩。”他走到她身侧,垂眼看了看小唐泽,眉目也忍不住柔和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道:“倒是好睡。”
“小孩子嘛。”她轻笑,“里头光线弱,咱们去正殿罢。”
“好。”
出了配殿,才叫掌了灯,前后个四个内侍提了宫灯,照亮了长长的回廊。
星光夜,漫天星子闪烁,本是要进门的两人驻足在庭院下。
“忙碌了好些日子,许久没这样与你共赏夜景了。”晚风轻拂耳畔,唐昀微微侧目,就能看见她柔和的侧颜。
“夏日漫长,还有的时候呢。”她回过头,看他,“不日就是大选了,陛下当日可来吗?”
“我去做什么。”他轻笑,“有太后和你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是要给淮阳王选妃?”
“万老太妃是个谨慎之人,淮阳王年岁虽小,也是懂得分寸的,我去了,反而不好。”
顾青昭就颔首。
“那福卉长公主……”
唐昀很不满:“好容易咱们这样见面说话,你这女人,尽顾着旁的事情了。”
他蹙着眉头控诉,“许久不见,你也不说想我。”
他嘟囔着,带着委屈和不满。
这模样,哪里像那个睥睨天下一身威严的景安帝。
顾青昭想解释:“这不是你我都忙着,再说今日福卉和福安帮了青影,我……”
他就不听,拉着她的手像是祈求,“这些东西,明日再理会,恩?”
顾青昭便将要说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这男人,偶尔执拗得不行。
唐昀这才满足了,牵起她的手,也不赏景了,直往正殿里走,“你累了一日了,该就寝了。”
顾青昭有点头疼,唐昀好像许久没开荤了……
她有点怕,忙找借口:“我先去洗漱。”
唐昀眸子瞬间就亮了,“我也还没,正好一起。”
说罢,不由分说领着顾青昭往西配殿走。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月色入户,染了一层清辉。
一夜无眠。
顾青昭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春宵苦短日高起”,可唐昀这个君王,还是得早朝的。
“你再睡会子,还早呢。”唐昀给她拢了拢被角。
“哦。”顾青昭睡眼惺忪的,也懒得理会他了,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唐昀忍不住笑,穿了衣裳又去东配殿看唐泽。
小唐泽已经醒了,正喝了奶叫丹青逗着玩呢,“咯咯”地笑着,可爱得紧。
唐昀已经换了朝服,不好抱他,就屈起手指戳了戳他的小脸蛋,“安生些,不许吵你娘亲。”
唐泽还小,只觉得他的朝服明晃晃的,就目不转睛地盯着。
唐昀被那亮晶晶的眸光看得心软了,到底还是伸手掂了掂他,逗得他又笑了,这才递回给乳母,嘱咐了一句:“好生看顾着,别让吵了良妃安睡。”
“陛下宽心。”
这才抬脚,大步离了关雎宫。
伺候的乳母去瞧着啧啧称奇,“陛下待咱们娘娘真是好得没话说,便是宫外那些郎君都不见得如此爱护发妻呢。”
能得陛下这样看重,良妃娘娘的恩宠,当真是羡煞旁人。
“这话以后就不要说了,”丹青心里赞同,却深知这话是不能轻易说的,“免得旁人听了嫉恨。”
“姑娘放心,我也就在咱们关雎宫才这样说罢了。”良妃出手大方,从不曾亏待过她们这些做乳母的,她尽忠都还来不及。
随着夏日渐深,日日昼长夜短起来,宫里的芍药郁郁葱葱开遍了揽月台。
就在这样的日子中,景安朝头一次选秀拉开了帷幕。
上有两宫太后坐镇,下有三妃一嫔齐至,规模自是不小的。
景安帝年轻,后宫又无后,秀女自是个个貌美无双才艺双绝的。来参加终选的更是百里挑一,瞧着一个个家世容貌都不俗。
顾青昭见着满殿如花朵般娇艳的秀女,忍不住咋舌。
可惜今年唐昀并不打算选妃,否则这些秀女,随便挑一个来,都是有做后妃的潜质。
“良妃怎么好好的叹气了?”裴贵妃像是时时刻刻都盯着她一般,“难道是忧心……”她故意顿了顿,笑道:“今年陛下不选人入宫,良妃实在不必如此。”
说得好像顾青昭生怕秀女入宫抢了自己的宠爱一般,一边讽刺了顾青昭,一边也是给底下的秀女们敲个警钟。
“贵妃误会了,臣妾是瞧了秀女们个个端庄娴静才貌双绝,有些自惭形秽罢了。”
“可不是,这一个个的,跟娇花朵儿似的,瞧着就可人。”荣太后称赞了一番,又笑道:“不过你们几个皆是温柔又贤良的,良妃素来宽厚,就算陛下选了新人入宫,也越不过你们去。贵妃你说呢?”
这就是为方才裴氏说的话给顾青昭找补,也是警告裴贵妃不要说些不得体的话,裴氏抿了抿唇,“太后说的是。”
大选很快开始,因不必选后妃,顾青昭等人便只是陪坐罢了,选人的权利,还把握在两位太后手里。
但其实各家要选哪位贵女,早都有了本谱子的,今日就算是走个流程罢了。
可这样一日下来,还是累。想及后头还有好些秀女没看呢,还要忙个四五日,顾青昭就忍不住长吁短叹。
等回到关雎宫的时候,已是腰肢酸软得不行了。
可还没歇息多久,一盏茶还没喝完,外头蔡九就匆忙进来了,“主子,储秀宫那边出事了,寿安宫太后娘娘派人来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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