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如此震怒,方才在大殿上,我险些腿都要软了。”才一散朝,有大臣就三三两两交谈起来。
“可不是。”另一位大臣仍后怕着,“哪怕是当年陛下初初登基时惩治言官时,也没有这般疾言厉色。”
“可见咱们陛下是当真庇护关雎宫淑妃娘娘和顾家。”
“陛下看重淑妃娘娘是真,可说到底也是那汪实急于求成了些。非抓着那些陈年旧事参奏,偏偏那些旧事还都不符实。”说白了,就是太蠢了。
旁边的大臣“嘶”了一声,皱着眉头猜测:“看他这模样,怕不是收了谁的贿赂了。否则怎么在这节骨眼上去参奏顾家?”
“我猜也是。可陛下才大封完后宫,淑妃虽未升做贵妃,但陛下对关雎宫的那份爱重可是连贵妃娘娘都没有的。顾玄如今已是国子司业,极得祭酒大人器重,淑妃在外为官的兄长顾青礼也因政绩出众迁为从五品上渝州别驾,那汪实若不是收了好处,作甚这般作死去非议顾家?”
“到底是谁记恨顾家?连谏议的人都给买通了。谁不知晓咱们陛下最恨腐败了。”
有人撇嘴道:“淑妃盛宠不衰,又有三皇子在,顾家蒸蒸日上,如今都算是京城新贵了,自然不少人眼红。”
“说起来顾家也不是突然就受人瞩目起来的,自打陛下登基起,顾家就在走上坡路了,这么多年来,就连齐家都收了几份参奏呢,顾家……好像这还是头一回罢?”那人啧啧称奇,“当真叫人费解。”
方才撇嘴的那大臣就说了,“你以为没人想参奏顾家?想搞顾家的人那可多了去了。只是顾家都是读书人,顾玄在著作佐郎的位置上待了许多年,官位虽小,却从未参与拉帮结派,始终勤勤恳恳着。后来升迁,顾家父子更是小心谨慎,从不站队。宫中淑妃娘娘就更贤良端方了,那些眼红之人根本无从下手,这才有顾家如今的盛况。”
“也是。”旁边的大臣们连连颔首,很是赞同。
“唉唉,姚大人和顾大人来了。”
正说着呢,就见国子祭酒姚进和国子司业顾玄前后脚出来了。
两拨人忙相互见礼,而后又各自告辞离去。
姚进拍了拍顾玄的肩膀,“你放宽心,陛下心如明镜,朝臣们也是知晓是非黑白的。如今汪实被贬,亦是为你顾家洗脱污名。你切莫因此郁结于心,耽搁了差事。”他轻叹,“陛下如今加封我为东宫官,日后国子监的许多事情,便要你与冯京多操劳了。”
顾玄颔首,“姚兄放心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此事已了,我自不会挂怀于心。国子监事宜,我定与冯大人一同治理好。”
“顾贤弟心胸开阔呀。”姚进爽朗一笑,而后压低声音道:“我有一幼女,求学于长白书院,仰慕顾二姑娘才气已久,听说我那顾家侄女儿将去长白书院任女夫子,便一直吵嚷着想见见她顾家姐姐。过几日淮阳王与王妃就要赶赴西北,在此之前淮阳王府有一宴会,听说顾贤弟一家也收到了帖子,不若叫她两姊妹结伴而行啊?”
淮阳王妃一说要筹办宴会,便立刻亲自去顾家给送了帖子,甚是郑重。是以这事顾玄也是晓得的。
闻言顾玄就惊奇,“青影那丫头也总与我提起姚四姑娘呢,莫说姚兄提了,即便你不说,青影届时见了姚四姑娘,定然也是想要引为知己的。”
姚进惊喜得很,“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他老来得女,很是爱惜。此番幼女前往长白书院,他是一百个不放心啊,正巧听闻顾家二姑娘要去长白书院任教,这当真是瞌睡了就给枕头。
再者说了,就是不为女儿,他也是想与顾家多多来往的。
倒不是因为淑妃和唐泽的缘故,实在是他自个儿颇为欣赏顾玄为人及为官之道。
两人堪称志趣相投,又都是一身清名之人,官场之上遇知己,实是难得啊。
即便他资历和官位要高上顾玄许多,他也乐得放下身段与顾玄称兄道弟。更别说顾玄此人,自有一身风骨,叫与他有所交际之人,都为之叹服。
“哎?”姚进嗓音微提,“那人怎么那么眼熟?”
顾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御道的另一侧,一位鬓发花白之人正抱着个红丝绸盖住的东西,面容难看,逆着人群疾行。
旁边有大臣看了看顾玄,而后道:“那位是老永清伯沈至清。”
去年年初,因沈大爷贬黜流放动荡了许久的永清伯府终是立下了下一任的永清伯,乃是沈家二房家主沈二爷,也是沈娇的父亲。
老永清伯让其二子袭爵后便卸任退居幕后,据说是远去三清道观求道了,如今匆匆进宫,自是因着汪实上谏引发的诸多恶劣影响。
“陛下,臣有罪,臣教子无方,愧对先皇,愧对太祖啊。”
一到紫宸殿见到景安帝,沈至清就没了健步如飞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风烛残年般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在地上的苍老之态。
唐昀轻放手中朱笔,坐在宝座上略略抬眉,冷眼看向跪趴着的老永清伯,并未叫他起身。
无论是沈家老大投靠恪王,还是沈家老二贿赂言官,沈至清都一副什么都不知晓的无辜模样。可沈至清做了三十多年的永清伯,两个儿子动静这样大,他这个做父亲的一家之主当真就全然不知?
如今捅了篓子倒是认错得飞快。
沈家一而再再而三肆无忌惮,当真以为他和先帝一样,会顾念那些可笑的帝王声誉任他们胡作非为?
沈至清老泪纵横了半晌,嗓子都嚎干了,却还不见唐昀有所反应,他不由咽了咽口水,深知这位年轻的帝王不好糊弄。
他咬了咬牙,只得将怀中抱着的东西郑重呈上,“陛下请看。”
上等的红绸掀开来,唐昀看到那物件,顿时眸光一凝。
……
月色疏朗,唐昀披星戴月地来了关雎宫。
“陛下不是说今日歇在前头了?”顾青昭疑惑着给他脱了外袍挂上。
“嗐,别提了。”他心烦意乱得很,才坐下,不见那个软乎乎叫他父皇的身影,遂轻声问了一嘴,“泽儿睡下了?”
顾青昭挂好衣裳坐过来,笑道:“白日里和他大哥哥玩得狠了些,才回来洗漱了就困得直打哈欠。”
唐昀浅笑,“幼子顽劣,苦了你了。”
顾青昭莞尔,“瞧着陛下方才进门来脸色都不好,可是为着前朝的事?”
“你也听说了?”唐昀一想到白日里的事情可能叫顾青昭难受,就气得想叫千牛卫追上去把那即将流放的汪实杖毙算了,“那个汪实,嘴里没一句实话,当真可恨!你放心,此人我已下令严惩,京中之人也不敢肆意抹黑。”
“既是胡言乱语的话,我又何必在意呢?倒是陛下一心提拔,如今却叫臣子伤了心。”
只怕汪实上奏的时候,唐昀也半天未缓过劲。
“哼,昔年父皇重言官,是给他们三分薄面,倒是纵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了。”唐昀怒气难消,“日后言官考课,也该多设几个关卡了。”
汪实不知晓,他这一举动,竟无意中叫日后言官们的晋升和考课愈发艰难起来。
大邕朝堂上的言官只差没把他恨死,汪实即便到了流放之地,也只能过些凄惨日子了。
这是后话。
眼下顾青昭正就秀女的事情问唐昀,“眼下秀女们已经在储秀宫毓秀宫学习规矩了,陛下可有要先定下来的秀女?”
“我正要与你说此事。”唐昀侧了侧身,眸光漆黑一片,显见心情不好,“今日永清伯拿了昔年的丹书铁券来,要我允准她孙女儿入宫为妃。”
“丹书铁券?”顾青昭眉心微蹙。
丹书铁券乃是大邕开国君主赐给开国重臣们的特权信物,可以算做是免死金牌,也可以算作是大邕皇室给重臣们的一个承诺。
大邕开朝至今也有两百多年,期间已陆陆续续收回大数铁券。如今还在民间的,没剩多少了。
永清伯府,正好有一块。
之前沈大爷被罚没的时候,她那祖父都死死捂着,如今倒是肯拿出来了。
不过想想也是,贿赂言官是大罪,如今的陛下可不像先帝那般优柔寡断,这样的事放在先帝朝,或许就跟之前沈大爷那事一样被轻拿轻放了,可在本朝,是绝无可能的。
若她那外祖父不来这么一手,保不齐伯府的位置都得没了,沈家这百年的基业也得毁在沈二爷的手里。
“大邕开朝之初颁发的丹书铁券如今流落在外的没剩几块了,永清伯倒是心狠。想让我放过伯府,又想赌一个前程。”唐昀也被沈至清恶心到了。
“陛下能趁此机会收回丹书铁券吗?”顾青昭问。
唐昀颔首,可脸色却不大好。
若是要收回,就得答应沈家的无礼要求,可不答应吧,这样重要的东西继续流落在外,于皇室并非好事。
“既然如此,陛下眼下还踌躇着,是为着言官的事情?”
“言官之事,有汪实这一回,足以叫我肃清朝堂。可永清伯如此胆大包天,还想踩着顾家上去,实在叫我厌恶。”沈家与顾家的事情,他是心知肚明的。正因如此,他才更厌恶沈至清这般做法。“昔年沈家老大跟随恪王,先帝顾念旧恩,只流放沈家大房,降了爵位罢了。如今不过几年,沈家胆敢如此,便得做好削爵的打算。”
削了伯府爵位,也不是不可以趁机将丹书铁券拿回来。
左不过,跟之前抄家以得铁券的君主一样,名声难听些罢了。
他不在乎。
“我不敢叫陛下因此放纵沈家,可相比沈家削爵与否,陛下的名声更为要紧。”
她何尝不想沈家得到应有的惩戒,可绝不是在此时,“陛下也说了,除了永清伯府府的铁券外,更有流落在外的。陛下若趁此机会许以利诱,叫其他家族看到陛下之仁心,大邕皇室之重诺。保不准收回的,就不止这一块铁券了。”
虽说铁券是实在贵重的东西,可之前大邕皇室收回铁券,都是在抄没了谋逆造反的家族之后。真到了那个紧要时候,铁券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顶多叫世人多添一声叹息:昔年忠臣凭证还在,可后代子孙们却不争气。
是以,与其存放着丹书铁券落灰,叫自己家族头上日日悬着一柄利剑,倒不如直接奉还给皇室,搏了忠君的名儿,还能趁此机会捞些好处。
这样权衡利弊的法子,唐昀如何想不到,只是……
“话虽如此,可这次轻绕了沈家,未免对你和顾家不公。”
顾青昭莞尔,“陛下之前惩治汪实,已然是为顾家正名了。”
夜色中,唐昀重重叹气,揽了她入怀。
翌日,新任永清伯夫人吕氏到了关雎宫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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