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梓宫虽离,可热孝还有大半月,宫中好些地方仍旧挂白。
这边沈娇到凤鸾宫时,贵妃正执手抄经书。
“主子,沈嫔到了。”冬夏轻声提醒了一句。
齐渺微微抬眸,看了沈娇一眼,没怎么理会,只淡淡说了一句,“沈嫔倒是有精神。”
复又埋头下去看经文,并不再正眼看她。
沈娇也不恼,自顾自坐了底下侍女端来的绣墩,“近些时日贵妃忙着为太后娘娘抄经,自然是比嫔妾要倦怠许多的。嫔妾才从王婕妤处来,听闻陛下有意将四殿下送去广集殿。”
齐渺没停笔,“那又如何?”
沈娇勾唇,“凤鸾宫与关雎宫并尊,膝下同有皇嗣。可如今关雎宫顾贵妃这一胎,眼瞧着冬月末也要生产了。若是顾青昭再诞下皇子,那到时候,地位和境遇,又会不同于当下许多,贵妃当真能坐得住?”
她笔尖一顿,墨迹顷刻间晕染开来,脏了纸面。
冬夏见状连忙过来,撤换了纸张,又在一旁细心磨墨,可余光却死盯着沈嫔的举止。
这沈氏,瞧着心机深沉得紧,若是主子听了她妖言惑众,那可实在不妙。
齐渺这才抬眼,漠然看着沈娇,“本宫坐得住坐不住与你何干?”
沈嫔顿时笑意僵在脸上。
齐渺冷着眉眼,轻哼,“本宫晓得你们沈顾两家的纠葛,也知道你素來与顾贵妃不睦。”
“你们的事情,本宫不想管,也不愿理会。”她垂下眉眼,左手轻揽袖摆,右手执笔蘸了蘸墨,“你也不必再来本宫跟前搬弄是非,挑拨离间了。”
这样不给脸面的话,实在是叫人难堪。
冬夏却猛然松了一口气:主子不理会这人就好。
她忙伸手给自家主子挪了挪纸张,方便贵妃抄经落笔。
沈娇将心中升腾起的怒火压下去,笑着:“贵妃娘娘误会嫔妾了,嫔妾与顾贵妃确实有些旧怨,但自打入宫后,便都是陛下的嫔妃了。宫外的纠葛怎能带入宫来?嫔妾也并非如娘娘所言有意叫二位贵妃离心,嫔妾只是前几日与王婕妤说话时,谈论了几句此事,深觉娘娘眼下处境堪忧,故而有此一说罢了。”
“本宫之前倒是没看出来,沈嫔还有这等本事,什么话到你嘴里黑的都成白的了。”齐渺也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沈娇心思不纯,她不屑道:“本宫贵为贵妃,并无可忧之处。”
“是吗?”沈娇目光转向齐贵妃手下的那经文,嘴上继续道:“除夕之夜,顾贵妃无端蒙冤,细说起来,可也有娘娘您的助力在里头呢。”
齐渺没作声,可纸张上的字迹,越发掺杂了主人的心思,渐有凌乱起来。
沈娇见状心中快意起来,“白才人和那侍女皆遭杖毙,可见顾贵妃并不柔善。眼下她尚在孕中,无暇顾及其他。等皇嗣诞下,宫权和宠爱尽归于手之时,她难道不会念及旧日恩怨?”
“退一步说,就算顾青昭当真不计较,可陛下对她的宠爱却是实打实的,再有皇嗣诞下,恩宠便成了盛宠。母凭子贵,即便娘娘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二殿下做打算?”
齐渺骤然抬眸,满眼的震惊,“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嫔妾自然知晓自己所说何意,只是娘娘总是刻意避讳此事,可难道此事不提,就不会发生了吗?”沈娇言辞寸寸逼近,“顾青昭受宠,三皇子受宠,是宫中人尽皆知之事。反观二皇子呢?娘娘真的就能甘心吗?”
“贵妃娘娘胸怀宽广,岂是沈嫔能妄言的?”冬夏忙出声,末了又看向齐贵妃,“如今太后梓宫才离宫不久,热孝未过,娘娘还要忙许多事呢,不如今日就先歇了吧。”
沈娇冷眸看向冬夏,“娘娘宫里的人果然都是伶俐的,竟能抢着在主子之前说话。”
“冬夏是本宫的陪嫁,如今又是凤鸾宫的掌殿女官,暂且还轮不到沈嫔来指摘什么。”齐渺被方才冬夏说的话提醒得回了神,满腔的郁怨落下去不少,她冷眼瞅了沈娇一眼,“沈嫔要是没事就退下去吧,本宫忙着要抄经,无暇与你细话。”
“娘娘……”
“冬夏,送客!”
“是。”冬夏向前,手作请状,“沈嫔请吧。”
沈娇咬牙起身,“娘娘即便不信嫔妾说的话也无妨,日后娘娘总会明白嫔妾所言非虚。就怕到时候娘娘已然无力掌控局面,再也无法阻止关雎宫壮大了。”
丢下这一言,她愤然出宫。
冬夏将她送到门口便回来了,忧心忡忡地看着齐渺,“主子,沈嫔就是那样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您切不可听信她的胡话。太后还在时对您的嘱托,您可万不能忘啊。”
齐渺深深吐出一口气,“姨母总叫我交好顾贵妃,即便不能交好也不能得罪。”
“是啊,前些日子在慈安宫,顾贵妃还帮着您在陛下跟前说话呢,可见是待主子您也如往日的。沈嫔之言,实在是无稽之谈。”
“可是冬夏……”齐渺始终无法心安,“之前我曾险些害她丢了圣心,身陷囹圄。她真能不记恨?”
“那件事开始的时候,原本就扑朔迷离,主子您只是尽自己贵妃的职责罢了。后来陛下不也没有说什么吗?何况贵妃自个儿呢。”冬夏劝她,“主子您就别忧心了,顾贵妃并不是那样心眼小的人。”
齐渺垂眉,沉默许久。
秋风渐起,掀起纱帘片角,搅了心安。
她终是搁下了笔,“翊儿呢?”
“二殿下这时候在后头练字呢。”冬夏提起小主子来,眼神柔软许多,“二殿下很是聪颖,夫子也时常夸赞呢。”
齐渺缓缓露出一个笑,再次提笔,继续未完的活计。
“对了娘娘,”冬夏想起来一事,“今日顾贵妃身边的绯紫去尚药局了,为着吴才人的事情,提点了一句。”
齐渺脸上笑意顿无,“吴才人对太后不敬,她还叫人去救?!妄姨母之前对她那么好。”
“顾贵妃这是好意,娘娘可莫怨怪,”冬夏连忙道:“吴才人那件事,本就没有闹开来,娘娘您事后也给予了惩戒和训责,若要等孝期过了要再给惩罚也是情理之中,可若是因为此事叫她不得医治,也说不过去,到底也是打端王府过来的老人了。顾贵妃这样做了,也算是替您挽回。”
“哼,什么挽回,本宫只知道,她在太后灵前,全无半点心肝!”
“娘娘。”冬夏劝她,解释道:“这些时日吴才人就是在病中也很记挂着太后,在自己的小偏殿里设了灵位,日日撑着身子下床祭拜。眼下受了这么些日子的难,也算是够了。娘娘既出了气,便放过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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