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孩子不知真相,一心想为家族分忧,心想:“祖父祖母不便说,我来说!”
她认为自己年纪小,有些话不知深浅、口无遮拦地说出来,比长辈说方便。大人们常用这招,她都学会了。
她却不知道,严老爷子那句“不说要被连累,说了也无济于事”指的是:不说出牛夫人的身份,会被当做反贼的同党治罪;说出来的话,帮着反贼隐瞒牛夫人的身份这么多年,一样会被治罪,都是一个下场。否则的话,严老爷子怎会不说呢。事关满门性命,他可没这么义气!
严青青听的一知半解,以为牛夫人就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因为运气好被牛将军看中,可惜没个好身份,恰好严家有女病死,便顶着严家女的身份出嫁了。
说不定,就是个青楼女子。
所以,她今天便嚷了出来。
扣儿被严青青的话给打击晕了,茫然地想:母亲不是严家女儿,那是谁家女儿?牛家被灭门了,母族又不知在哪,她成了野孩子了?
正想到这,便听见严青青骂她“野种”,顿时气得浑身颤抖。若是从前,她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推倒严青青,过后严青青还得向她赔罪。然而眼下……她两手捏成拳,两眼喷火地看着昔日的小表姐,脸憋得煞白。
朝云因为严青青不认扣儿是亲戚,正想法子回击,听了这番话忙道:“扣儿姐姐不是反贼!”
严青青大声道:“她就是反贼!”
朝云更大声道:“她不是反贼!我爹说的!扣儿姐姐立了大功的,将功赎罪,能被赦免的。”
严青青嗤笑道:“这事你爹说了算数吗?你爹就是个七品芝麻官,有权利管这事吗?谋反是要诛九族的!”
年纪大几岁,说话便不同。
严青青说梁心铭是七品芝麻官,朝云觉得不能容忍,严正地驳道:“我爹是六品官!”
严青青道:“无知,都说七品芝麻官……”
朝云道:“我爹就是六品!我爹是状元!三元及第!”
梁心铭高中状元后,即被授予翰林院修撰,乃从六品。后来外放潜县为县令,县令是七品,可是梁心铭又没犯错,当然不能无端端地贬一级,所以她这县令跟别人不一样,是从六品。这件事事关爹爹的俸禄和级别,娘亲算的最清楚不过了,朝云也记住了这件事。从六品正六品都是六品,朝云觉得自己没说错。她还有点自己的小私心和小虚荣心:忽略一个“从”字,报出来也好听些不是。
众人都在消化严青青刚才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两小姑娘就吵起来了。本该制止的璎珞见自家姑娘说的有理有据、气势足的很,便不插嘴,让姑娘学会自立。——这是老爷嘱咐的。其他姑娘则都是一个心思:朝云说扣儿能被赦免,是真的吗?她们想听个究竟,也忘了制止。结果,朝云和严青青才争了两句,便偏离了主题。
梁心铭确实是从六品知县。
在场有好几位姑娘都知道。
黄家大姑娘看向严三姑娘。
严三姑娘脸红了,见妹妹出丑还不自知,急忙阻止道:“青青,别乱说!梁大人是从六品。”
严青青不知梁心铭为何是六品,但姐姐总不会偏帮外人,她没的说了,又不服气,便丢下这话,转而道:“状元了不起吗?我大爷爷还是六状元呢。”
六状元,朝云听爹说过。
她聪明地不争这个,质问严青青:“那是你亲爹吗?又不是你亲爹。我们现在比的是亲爹。大爷爷隔好远了,都有徽州到京城那么远,你也好意思拿出来吹?”
好,又拼爹了!
越扯越远。
众女都抿嘴偷笑。
严青青脸涨红了。
比亲爹,她比不过朝云。严家这一支在仕途上没什么作为,她亲爹就是一商人,不是不肯做官,而是考了多少年都考不上,连个秀才都没考上。
朝云乘胜追击,总结道:“就是亲爹官大也没用。我爹说了,家世富贵如浮云耳,要自己有本事,才能在世间立足。扣儿姐姐会武功,你会吗?”
严青青:“……”
她不会!
朝云又道:“扣儿姐姐立了许多功。我师爷爷说了,能将功折罪。我师爷爷是钦差大臣,他说话算数吧!”
严青青:“……”
忘了人家还有个大靠山。
人家师爷爷是钦差大臣。
钦差有决生死的判决权。
难道,扣儿真能逃脱性命?
严青青看向扣儿,很郁闷很不服。不是说诛九族吗?怎么能漏一个呢。她今天对扣儿没好脸,又将牛夫人不是严家女儿的事嚷出来了,两家不是亲戚了,回头扣儿逃了性命,会不会找她报仇?扣儿的鞭子很厉害的。
触及扣儿的目光,她不由瑟缩。
扣儿冷冷地看着她,目光里有股说不出的意味,没有之前的不知所措,倒像盯住了猎物一般。
严青青害怕地躲到姐姐身后。
严三姑娘也现了扣儿的异样,却没有让妹妹道歉。如果青青说的都是真的——看样子确是真的——就不用担心严家被牛家连累了,也没必要对扣儿道歉。她只是严厉地对妹妹呵斥道:“别再说了!给梁姑娘道歉!”
严青青不乐意,不想道歉。
忽听扣儿道:“你们都是反贼!严家三房都是反贼!”她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这两句话,身子虚弱地打颤。
严青青怒了:“你敢污蔑我们?”
扣儿道:“我没有污蔑你们。我要找钦差大人!我要告严家!”说完,她转身就往山坡下跑。
严三姑娘大惊,不知她要告什么,出于本能觉得不妙,急忙拦住她,却被她推了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
严青青也慌了,也上前拦。
哪里能拦得住!
朝云忙追下去,一面还不忘问:“扣儿姐姐,你要告她什么?跟我说,我带你去找爹。师爷爷现在忙着招待客人,没空见你。我晓得爹爹在哪。我带你去。”
璎珞瞅了严家姑娘一眼,也撵了下去。
扣儿依然颤抖不止,哆嗦道:“他们是反贼!都是反贼!我要告他们!我要告他们!”
朝云拉着她的手,感到她手不住抖,认为是被严青青气的,便安慰道:“别怕,我帮你喊冤。”
告状么,就得喊冤。
梁心铭正在丹桂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