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磊沉重道:“是在下的错。在下还曾叮嘱带我们进来的人,若是碰见官兵,自当第一时间就要分说清楚,以免误会。因她们是女子,我们就不免轻视了。又恐有鱼鳞军暗中潜藏,若我们嚷破了身份,岂不白费了这一番工夫?所以便没解释,只想混过去就完了,横竖也没伤害她们。谁知她们竟这样厉害,竟来偷袭我们!在下反过来又误会了她们的身份。在下思虑不周,是在下的错!”
他真的撑不住了,百闻不如一见,他总算领教了梁心铭的犀利和手段。别的还罢了,“青华方家也有方二爷”那句话正中他的软肋。那个方二爷没能过了王亨的三道关,被药倒了。可是,内宅女眷如何能知晓?他自报“我是方二爷”,女眷们怎能分得清此二爷还是彼二爷呢?
梁心铭又问:“你们杀了多少鱼鳞军?”
方磊被她跳跃的话题弄得头晕,仔细想了想,回道:“二十……不算丹桂苑杀的,有七八个。”
他本来想说二十几个,把在丹桂苑杀的反贼也算上。后来一想:在丹桂苑有守卫的禁军帮忙,不算自己的功劳。假扮鱼鳞军后,共杀了七八个。这事梁心铭一查就能查出,何苦撒谎损自己的名头?于是才临时改口,实话实说。
梁心铭指地下假鱼鳞军道:“这有多少?这都七个了!算上你们两个,共九个。她们不过是弱女子,如此机智应变、奋勇杀敌,纵然是一场误会,也令人钦佩。你们不自责疏忽,反怨怪她们。这是大丈夫所为吗?”
她丝毫不觉得惠娘哪里做错了,觉得几女很机智,可惜抓的是假反贼,想杀了泄愤也不行,憋屈!
方磊:“……”
今儿真窝囊,真不像大丈夫!
虽然这是一场误会,但这误会的后果有些严重——他毁了惠娘的名节!这件事不比别的,若是损坏了东西,作价赔偿就是;若惠娘是梁心铭的妹子,他娶了就是,用一辈子来赔偿;可是,惠娘是梁心铭的妻子,他能怎么办?请梁心铭把妻子让给他?那不更打脸吗!
他想来想去也不得个主意,只好再次躬身赔罪道:“在下鲁莽,没有解释清楚,造成误会,任梁大人处置。”
他本待说“在下鲁莽,侵犯了梁夫人”,想想还是别火上浇油了,“侵犯”二字落在梁心铭的耳中,梁心铭不但不会消气,恐怕会更生气,急忙改了口。
梁心铭冷笑道:“方少爷这话说得大气,然本官只是一个小小县令,如何敢处置方二爷?”
方磊颓丧道:“依梁大人的意思呢?”
——难不成要他以死谢罪?
梁心铭道:“这笔账,本官先记下了!眼下情势紧张,本官不能因私废公,当以大局为重。”
等时机成熟再一总清算!
方磊:“……”
总觉得梁心铭的目光深不可测。
严楚瑜赔笑道:“梁县令果然大人大量,学生佩服。冤家宜解不宜结,回头再向大人请罪。”
梁心铭不理他。
这没他什么事!
她在心想:欺负了本官媳妇,想就这么算了?没门!方磊,忠义侯第二子,尚未定亲,少时淘气顽劣,长大掌管方家产业庶务,还算成器……
她默默背诵方磊的生平履历。
欺负了惠娘,就得付出代价。
可如何负责,实在让人头痛。
老实说,以她的眼光和亲身经历,根本不看好方磊和惠娘,也不赞成惠娘入侯门深宅。她和王亨先成亲,后来又共患难并相爱,还经历许多挫折呢。惠娘守寡还带个孩子,就算方磊接受她,忠义侯府也未必肯接纳她。
她们又何必受这份气!
可是眼下怎么办呢?
梁心铭杀方磊的心都有了。
她眼中的怨念太深,自认为身正心正人更正的方二爷也有些受不住,讪讪笑着强撑着脸面。
梁心铭眯了眯眼——
再看吧,这事要仔细斟酌。
不是冤家不碰头,今天方磊和惠娘这一仗,也许打出了缘分。惠娘虽然名义上是梁夫人,实际身份是寡*妇,平日里言行十分谨慎自爱。比如赵子仪偶尔进内院,和惠娘碰上了,惠娘都会避嫌让开。而眼下她看方磊的眼神,眼刀嗖嗖的,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
感情这东西,有时候恨着恨着就变成爱了,倒是两个相处熟悉的人,永远擦不出火花。
惠娘见梁心铭高举轻放,就这么一句话揭过了,虽心有不甘,也只能忍气吞声。一来她今天够丢脸的了,再当着人细掰扯这事,只会更丢脸;二来眼下情势危急,她也听见号角声了,实在不是算账的好时机。
这也是梁心铭乖觉之处:一个字不提惠娘受辱,只公断双方误会原因,并重点赞扬了几女机智应敌,尽量弱化惠娘名节被毁的细节,避重就轻。
梁心铭先吩咐绿风:“给他解药!”
又对方磊道:“丹桂苑情势危急,方二爷一番苦心别用在这内宅,还是带人去杀鱼鳞军吧。”
方磊装作没听懂她讥讽,忙道:“在下正有此意。”他巴不得赶紧走,实在受不了梁心铭和媳妇的目光,如果眼光可以杀死人的话,他此刻身上已经千疮百孔了。
绿风掏出解药,是褐色的小药丸子,一人一粒,让方磊去喂给属下;严楚瑜肋骨受伤,不能动了。
听说丹桂苑“情势危急”,在场众人神情都严肃起来,他们都听见了那尖利的号角声。
惠娘再也顾不得生气,反抓住梁心铭的手,给她支撑和安慰,并低声道:“恩师一定没事的。”
梁心铭见她都这样了,还顾忌自己,心疼的很,掏出帕子给她擦泪,小声道:“我不过这么一说,其实我并不担心他……我先送你回去,看看她们怎样了。”
方磊瞅着那一双人,心头不是滋味……
王亨就在这时候赶到了。
梁心铭大喜之下,放开惠娘,躬身施礼道:“恩师这么快就出来了?学生算着,总还得一会儿呢。”
王亨笑容如秋阳,雪白的牙齿闪闪光,忙抢上前托住她手肘,不让她弯腰,又趁势攥住她手腕,按捺不住满心的喜悦,对她嗔道:“照青云的意思,为师出来早了?该在里面过中秋?为师在里面都快急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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