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修篁进了武琉月的房间之后,不知何故,竟在进门的那一瞬间,就忽地感觉一阵神智恍惚。
眼前有那一瞬间模糊,但只是在片刻之后,又恢复清明,这令他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或者是这几日太困,以至于神智恍惚?
他未曾多想,就往内殿走。
这时候有侍婢出来,跪下开口:“请陛下稍等片刻,公主在侧边的房间更衣,待到公主更衣完毕,自然会出来见陛下!”
“嗯!”武修篁点了点头,旋即开口道,“传桐御医一炷香之后过来!”
“是!”下人们很快地应了一声。
而那侍婢将武琉月让她说的话,说完之后,就退出了房间。接着,这屋子里头就只余下武修篁一人,还有在偏殿更衣的武琉月。
武修篁在桌案之前,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担心一会儿取血之后,自己这些日子怀疑的事情成真,于是这时候竟然还有些紧张,这种紧张的程度,不亚于在当年知道水漪已经为他生下女儿之后的紧张。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他就这样坐了一会儿之后,竟感觉口干舌燥。
明明出门之前,他已经喝过茶了。但他也没有多想,扫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饮下……
他却不知道,这时候武琉月正在侧边偏殿,捅穿了纸窗户,悄悄地窥探着,看着他饮下了这杯茶水,她便在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束好了腰间的衣带,便大步往门口走。
而武修篁刚刚放下手中茶杯,武琉月就从偏殿出来了。
她面上带着几分笑意,盯着武修篁,一边往武修篁的身边走,一边轻声道:“父皇,女儿使人请您,您就立即来了,女儿真是荣幸呢!”
她这话,说的带着几分嘲讽的味道。
其实事实上要见皇帝,都是需要上门去求见的,皇帝忙碌的时候,求见的要求都未必能传达上去。但是大概也只有她武琉月有这样的殊荣,常常可以直接遣人去请父皇过来。然而,今日她的父皇愿意过来,并且来的这样着急,目的却是为了那本札记!
想起来那本札记,武琉月的眸色,又冷了半分。
武修篁并不是蠢人,自然听出了武琉月这话中的阴阳怪气。这令他皱起眉头,看武琉月的眼神之中,多了几分审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武琉月笑着上前,已经在武修篁的面前坐了下来。
那张美艳的脸,此刻早就已经毁了,部分还用纱布包扎着,那眼神之中是武修篁从未见过的刻毒,或者说是她此刻已经放弃了所有遮掩的兴致,便是直接在武修篁的面前,表露出来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张开了自己獠牙,完全不加遮掩地,看着自己对面的人。
这样的神情,也更令武修篁沉眸。
武琉月也不说什么,便也只是伸出手,将自己面前的茶壶拿起来,又往武修篁的茶杯里面,倒了一杯茶。
她的眼神看向武修篁,在对方审视的眸光之下,开口道:“父皇,您还口渴吗?是否需要女儿侍奉您再喝一杯茶?”
说着这话,她将那茶杯端起来,高高捧起,递到武修篁的面前,只是那脸上的笑意,在这一刻看起来更加恶劣了。
武修篁几乎在一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进门之后,便莫名地感到一阵神智恍惚,紧接着就是一阵口干舌燥,这都意味着可能有问题,但他并没有多想。而茶水,方才他已经喝了!
眼下看着武琉月端着茶水看着他,他正打算说话,却骤然感到一阵气血上涌。
这令他面色微青,盯着面前的人,冷声询问:“这茶有问题?”
“不错!”武琉月笑着应了一声,心里也清楚,对方是不会再喝自己手中的这杯茶了,但她丝毫不介意,对方已经喝了一杯了,毒性已经足够致命。
看着她面上阴毒的笑。
武修篁有些不敢置信:“为什么?”
他自认自己这些年,对武琉月即便不算是千依百顺,但决计待她也是不薄。可为什么她竟然会……
“为什么?”他这话一出,武琉月的面上,几乎在一瞬之间,便展现出一丝狂乱来,盯着武修篁怒道,“你以为我想这么做?这都是你和洛水漪那个贱人逼的!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在乎那么一本札记?为什么一定非要解开不可?她又为什么一定要留下那本札记,还必须要至亲之人的血才能解开?”
她说着这些话,情绪已经处于一种非常激动的状态之中。
在武修篁不敢置信地眸光之下,她继续道:“父皇,原本我也不想这么做的,倘若您的身体不好,活不过多久了,也许我不会这么做,我会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您百年之后再出来。可是您的身体这么好,您要是不死,我该怎么办呢?”
“你……”武修篁怒极。
便是想起身给她一掌。
但是这毒性没多久,就已经入体,他已经感觉到一阵腹痛如绞。
武琉月冷眼盯着他的举动,轻声道:“父皇,您不必挣扎了,对我动手也是无用之举,眼下您越是动,身上的毒性就会发作得越快。上一回您不是为了端木堂的死,责问过我,您一直为那件事情耿耿于怀,还给了我一巴掌吗?您既然这样怜惜他,所以这一次我给您下的,是一样的毒!”
她这话一出,武修篁的眼神更冷,嘴角已经溢出了鲜血。
盯着面前的武琉月询问:“朕能知道原因吗?”
已经到了这一步,武修篁到底也不是怕死的人,更不是无法直面现实的人。到这会儿,其实他心中的许多猜测,到这时候,已然是隐约有底了。
只是,他想要自己面前的人亲口说。
这大概也就是,死也要死一个明白!
他这话一出,武琉月也不打算瞒着他了,直接便盯着他开口:“父皇,其实你最近已经开始怀疑了不是吗?你命令茗人去查的东西,我早就知道了,其实你没猜错,我真的不是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就是你多次为了我打伤她的洛子夜……”
“你……”武修篁喉头一哽。
又是一口血,涌了出来,盯着自己面前的人,那眸色更冷。
武琉月扬了扬眉毛,继续道:“怎么样?是不是不敢置信?你看我的脸,都是拜洛子夜那个贱人所赐!而你,眼下却要查我。你们父女都是一样的,一样的这么惹人厌恶!不过呢,父皇你也算遭到报应了,你知道吗,其实洛子夜早就知道她是你女儿了,你猜猜她为什么不说呢?”
她这话,是便等于是诛心之言。
武修篁的脑海中,很快地想起来,不日之前跟洛子夜交手的时候,看见她眸中那么明显的厌恶,还有自己对她出手的时候,那时候她曾经说过,让自己出手了之后,将来不要后悔。再有,便是凤无俦要杀自己,洛子夜便是一点都不动容,似完全不在乎。
他骤然便感觉自己心头一刺,如同被针寸寸扎过。
洛子夜才是他的女儿?
她明明早就知道了,却一个字都不说。她看见自己被凤无俦打伤,甚至看见凤无俦要对自己下杀手,她也不曾让凤无俦住手。甚至自己让人去请她来见一面,她都不乐意。
这说明什么?
这无非就是说明,自己已经让她失望透顶!
否则,这乱世之中,谁会有一个强大的父亲不要,一个强大的龙昭作为后台不求,甘心做一个父母不详的孤儿,被凤无俦朝堂上的那些人指点身份,说她的出身配不上凤无俦的后位?
“武琉月,你的话……你的话都是真的?”武修篁狠狠盯着自己面前的人,切齿询问。
武琉月扯唇冷笑,开口道:“怎么?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吗?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宠爱别人的女儿宠爱了这么多年,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竟然多次打伤你自己的女儿?说起来,好几次都亏得洛子夜避过了呢,她要是没避过,说不定还会死在你手中!”
“你!”武修篁怒而起身。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对着武琉月,扬起了自己的手。然而起身之后,脚步竟晃动了几下,再无法站稳,几个踉跄之后,直接便倒了下去。
武琉月冷眼看了看他。
看着他嘴角的黑血,看着他眼下将要断气的样子,脑海中其实也很快地掠过了这些年的种种,掠过这些年对方对自己的好,可是……
闭上眼,这些终归还是被她掐灭在心中。
她蹲下身,扯下了武修篁腰间的玉佩,这时候也正能与他眼神对视,她低声道:“父皇,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杀你是下下策,是你逼我的!当年的事情,你不知道才是最好的,谁让你竟然要查呢?要怪你也只能怪洛水漪,如果她没有留下这本札记,你也不会日日为此不能安寝,非要解开无垠之水不可,这都只能怪你们自己!”
说完这话,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却在回身之间,眼角落下一滴泪。
其实她并不想杀武修篁的,尽管最近对方对自己越逼越紧,尽管对方最近对自己越发的失望,甚至失望之下还会对自己动手,但是她都并不想真的这么做。
毕竟这些年,自己处在刀尖之上,锋口之中。
多少人在威胁自己,利用自己,胁迫自己,有求于自己,却只有武修篁,是真正真正对她好的人,尽管这好原本并不属于她,但她也已经领受多年。她心知自己这一次出手,就等于是杀掉这世上唯一待自己真心的人。
杀掉她在这世上仅仅剩下的温暖。
杀掉……自己的良心。
可是,她没有别的选择了。如果她不这么做,她就会死!她算计了洛子夜那么多次,那么多次借武修篁的手去对付洛子夜,试问一个父亲岂能接受这种事情?一旦真相浮出水面,武修篁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而且……
她不能失去自己眼前的一切,她不能失去公主的尊位。
这些她都不能失去。
她已经为了公主的身份,付出了太多太多了,这十年来被人胁迫,每日都不得安寝,每天都觉得自己度过了今天,便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甚至每天都觉得,自己今天就完了。她活得这么累,还在那个晚上被一个连脸都看不清楚的肮脏男人,夺走了清白。
如今脸都毁了。
没有贞洁,也没有一张美丽的容颜,还失去了公主的尊位,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她不敢想!她等于什么未来都没有了。所以她只能这么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至于她的父皇,她便也只能说一句,对不起了。
如果自己还有来世,如果对方也愿意的话,这些欠他的,她愿意下一世再偿还。
眼下,她只能拿着象征着父皇身份的玉佩,尽快回到龙昭,用这东西帮助二皇兄尽快成事,只有这样,自己才有可能继续当公主!她相信,比起她是真的公主还是假的公主,她的二皇兄更加感兴趣的,应当是皇位!
只要得到了皇位,那么其他的一切,大概也都是好商量的。
……
她从窗口跃出去之后。
桐御医,就到了武琉月的房间门口,这时候武青城也快步过来了。
门口的下人们,立即推开门进去禀报:“陛下,四皇子殿下,和桐御医……”
话说到这里,那下人的话顿时都止住。
看着倒在地上的武修篁,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陛下……”这,这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何事?陛下竟然会倒在血泊之中?
陛下不是来见公主的吗?
对了,公主呢?
下人的声音,自然也令门口的武青城和桐御医,很快地对视了一眼,旋即两人飞快地进了武修篁的房间。
接着,便也看见了房间里面的这一幕。
桐御医已经吓呆了,飞快地上去给武修篁诊脉,这诊脉之下,却是哆嗦着面色惨白:“四皇子殿下,是毒!这毒,老臣无能为力,老臣……”
武青城立即怒喝:“即便无解,你是否有什么药物,能令父皇体内的毒性延缓发作,多撑个几日?”
武青城这话一出,桐御医如梦初醒。
立即想起来了一种药物,并哆嗦着将之掏了出来:“这药,这药是可以的,能让陛下多拖上两三日!”
他话音落下,那药丸已经被武青城喂入了武修篁口中。
可桐御医此刻,却并未有丝毫的轻松,却是继续道:“即便是能多拖上几日,陛下也是不能醒来,也只是在昏睡之中……”
所以桐御医觉得,即便是这样,也是毫无意义。
但是,这种时候,自己自然更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眼睁睁地看着陛下出事。
武青城皱眉:“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稳住再说……”
……
“主上,您为何不去找洛子夜,却要去古都?”轩辕无觉得有些奇怪,那一日他们已经在商会看见了洛子夜,他原本以为主上是要上去打招呼,然后就顺理成章跟在洛子夜身边,引起凤无俦讨厌的。
却没想到,主上听完了里头的商讨之后,竟然直接就带着自己走了。
难道主上已经放弃洛子夜了?这一点轩辕无还真的很希望,但是他并不敢这么乐观的想。
毕竟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他实在是不敢随便希望,怕最终的结果会让自己失望到受不了。
百里瑾宸顿了顿,似原本并没打算回话,可最终还是说了:“无忧老人的话,令我怀疑一些事,想去求证。”
来煊御大陆之前,无忧老人就已经说了,要帮助老友找女儿。
这老友自然就是武修篁。
可武修篁的女儿,武琉月不是一直就在武修篁的身边吗?既然这样的话,还有什么好找的?更甚之,无忧老人还说这件事情跟洛子夜有关,既然是这样,百里瑾宸就更不得不怀疑了。
是以,眼下他想去求证这件事情。
尤其,洛子夜和凤无俦之间,他已经给凤无俦下了一个套,眼下就出现在他们的身边,说不定就会让洛子夜怀疑到自己身上。倒不如过几日之后再去,直接坐收渔利便好。
轩辕无也不是很明白自家主上说的怀疑,在怀疑啥,不过他也没有细问。
却是有些纳闷地问了一句:“主上,那一日我们离开商会的时候,您为何忽然让我回头?是为了让上官御发现,让他们知道我们来了吗?”
“是为了让其他人看见。”这一句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来。
“啊?”其他人看见?轩辕无有些愣了,他脑子转了转之后,倒是很快地想起来那日他们还能看见的其他人,于是很快地开口道,“您是说……”
想到这里之后,他嘴角忽然抽了抽,顿悟了什么。
摸了摸自己背后的冷汗,不得不说自家主子真的太厉害了,这腹黑的本事到底是跟谁学的?挑拨离间哪家强,百里一族少年郎……
唔,还挺顺口的!
他默默地道:“那主上,我们眼下是去找武修篁吗?”
问完之后,原本没指望那人回话。
最终却还是听见了一声淡淡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