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是她娘从学堂看热闹回来,一边灶台上做晚饭,她蹲灶坑烧火,念叨给她听的。说是大狗子和江哥两个除了个子高了些,倒还是清瘦,说话也和以前那样,温文尔雅,一点秀才的派头也没有。
他们这个小村子,怕是祖祖辈辈都没出过一两个秀才,这回学堂一下就中了两个,村子里老老少少都和看稀罕似的,非得要看个清楚。
等人散了,大狗子要回家,她娘本想着让江哥今儿家里吃,看人学堂下来,就出门当院招呼了一句,先生听了,停下脚步,摆摆手,“以前咋个吃以后还是照旧,没啥好吃喜的。”
她娘一听,连忙点头,家里人最怕的就是先生,先生要是拿了主意,大家只有听着的份。
江哥和大狗子后头慢慢走着,看先生进了屋,这才笑着走到她娘跟前,“二娘,不用烦劳了,我还和以前一样,去下院奶奶那吃睡就成。”
“还有二娘,”江哥笑着继续说,又指了指边上的大狗子,“我俩个虽说中了秀才,就是以后高中了,有机会能为官一方,不管什么时候,二娘都不用跟我俩客气。”
大狗子也笑着接着说,“是的二娘,您在我们心中的地位,就和先生是一般无二的。您对我们,以前怎么样现在和以后就怎么样,不要因为考了功名就有啥改变,那样我们心里才不舒坦呢。”
毕竟是中了秀才,以后还要高中,很大可能是为官一方的,那就是官老爷。她娘再怎么说就是个妇道的庄稼人,对于以后的官老爷,心里是不由自主的存着敬畏的。
所以下午见着大狗子和江哥,不受控制的还是会改变态度。倒是两人都看在眼里,还专门为她娘疏解了一通。
“那能成吗?”
她出门当院捡了几根柴火,刚要抱着屋里去填灶膛里,就听她娘还有些不相信,试试探探的问了这么一句。
刚要摇头,寻思她娘心思重想的多,就听大狗子开口了,“二娘,我们学堂的学子对您和二大爷都是心存敬意的,敬意并不比对先生的少。”
“要是没有这学堂,也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这恩情,我们都记在心里,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江哥说完,大狗子接着说,“以前村子里吃不饱的人家多了,现在二娘一家弄了几个作坊,只要勤快点,都能得些工钱糊口饭吃,这些不但学堂,就是十里八村也是都记得的。”
“就说我家吧,要是没有二娘一家,我姐,我,还有二狗子,这会不得怎么过活呢。”
“家里奶奶也是,婶子也不好,还不是二娘给了大花姐工,挣了看病吃药的钱,我奶身子才好。”
“这些呀,二娘,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现在您家也没有我们能出力的地方,所以这恩情是一直都记在心里,二娘要是和我们客气了,我们这心呀,别提多不好受了,只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好,才让二娘变了态度。”
她倒是听的愣了,一直抱着几根柴火,支愣着耳朵,一字一句都没落下全给听了来。
二人的为人她是知道的,并不是见利忘义浮华之人,本性良善又谦卑,加上自小都是受了苦,了解民间疾苦的,所以有机会能为官的话,也是造福一方。
这会又听了这些话,她是彻底放心了,好在她没看错。
不知道她娘和两人又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她屋里刚把柴火填到灶膛,她娘就乐滋滋的屋里来了,还哼着小曲,不知名的调调,她娘心情好就爱哼的那首。
马勇表哥住在家里最西边的那个单独的屋子,平日里吃饭,有时候家里吃,有时候下院老太太会专门过来叫马勇表哥下院吃,所以就这样轮流着,但多还是家里和先生一起吃了。
马勇表哥在家之后,家里就分了东屋西屋两张桌子吃饭了,她爹、先生、马勇表哥在东屋,有时候会喝个酒,平日里也能折腾到半夜。她娘和他们姐弟三个在西屋,放个小桌子,说说笑笑吃的也轻松。
她爹黑天白日的场院忙着打场,小小去学堂,她和她娘还有二小家里一边看孩子一边开始酿酒。
每年的酒都是她娘跟她一起酿的,今年葡萄多,另一处葡萄园也接了不少,所以的酒忙了好几天,活计也比往年累不少,酒倒是一下多酿了好几缸。
临到秋末,倒是多了一桩喜事,四姨有了身子,补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是见效了。
这可是大好事,她娘最是高兴。一下张罗了好多好东西,又是布料又是补品的,等四姨夫一来拉货,就都给带了回去。还好个嘱咐四姨夫,从下午人来到第二天一早出发,事无巨细念叨了好几遍。她听的都有些烦了,倒是四姨夫,性子好,乐呵呵的一直笑着点头,就连她娘给抄了好几天煲汤的方子,四姨夫也都认真记下,各个细节还好个打听。
至于家里的活计,更是不能让四姨做了,好不容易得了这胎,养好最是要紧。
“你家去再辛苦几日,等二姐把家里的事情都弄妥了,就过去伺候老四,直到这胎稳了再家来。”
四姨没有娘家娘,也没有婆家娘,所以这养胎月子的,都是她娘得空过去伺候的。
“二姐你宽宽心,”货都装车了,四姨夫看咱家二姐这么紧张,就说起了宽慰的话,“知道这胎来的不容易,老四一直家里好生养着呢,啥活计都没做过。”
“云姑也大了,家里能帮得上忙,知道她娘有了身子,要当姐姐了,对她娘那个上心。”
“所以啊二姐,你先忙家里的,老四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得空过来看看就成。”
“她这一有了身子,怕是一两年出不了门,就老念叨这个,说是想你们姐妹几个。”
“成,”知道要赶路,她娘也不多说了,“你快家去吧,昨个还住了一宿,她们母女两个家里肯定等着呢,你早点家去。”
“跟老四说我过几天就去,家里这点活计忙完,过去陪她带上几天。”
今年家里的村子里是从来没断过,虽说收成不咋地,但是不缺吃少粮,做工的还能剩下不少余钱,可不得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自打收了秋,村子里的喜事就一件接着一件,成亲的成亲,出门子的出门子,要比往年多上不少。
和她这般大的男娃子女娃子也都大了,该到议亲的年龄。除了成亲还有上门提亲相门户的,今年也照比往年更是多了不少。女娃子十四、五六岁,男孩子十六、七八,就要订亲成家了。
唉,照这样下去,她也没个两三年好折腾了。
她身边的娟姐、青姐、花姐,府城的大花和英子,男孩子有祥瑞、华哥,府城过去的来福几个也都到了年纪。学堂要考功名的大狗子和江哥、由哥家诚几个算是大的了,因为读书,事情可以稍微缓个两三年,但也是耽误不得。
她娘领着二小去四姨家一待就是十多天,等胎稳了,这才家来。
她娘头脚刚家里,来福娘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消息,第二天家里刚吃过午饭,来福娘就过来串门了。
她屋里好好坐着呢,哄着二小,教她认识几个字,一边听她娘和来福娘两个唠嗑,事情刚说了个开头,她娘就把她给打发出来了,还让她抱着二小,说是让她外头转悠。
她听到开头是,‘她婶子你看看,来福也不小了。’
嗯,就是这句。
她是知道的,来福娘这次来多是想着让她娘给来福管媒,但是哪家的姑娘,她还真的猜不出来。
要是按她的想法,倒是大花和英子其中的一个最是合适,年龄合适,都在府城,等过个几年,攒下家业,府城置办了房子,算是就安稳了。但找到她娘,也不排除看上了娟姐青姐她们。
娟姐和青姐花姐几个一直跟着老太太学手艺,加上有得了芸娘的书,女工的技艺是越发长进。而且她们挣的也不少,不用离家背井,还有一手手艺,算起来在女儿中也是好嫁的。
这么细细想着,她倒是有些犯愁自己。她现在这样子,在古代还真真的不好找婆家,怪不得她娘成日夜的担心她。
来福娘一走,送了人,她赶忙向她娘打听。
“娘,娘,来福娘相中了谁?大花?英子?娟姐?青姐?花姐?”
她娘一愣,“你咋知道是这事?”
她笑,“刚我在屋不是听了那么一两句嘛,然后就猜啦。”
“英子,”她娘也笑,靠在炕头坐着,拿出针线盒,一边做针线一边和她念叨,“说是两个孩子都在府城,而且英子那孩子来福娘也喜欢,就是担心她那个家,这次来,一是打听打听,还有就是也想听听我的意思。”
“娘,你咋说的呀?”
“能咋说?说实话呗!”她娘做的一双棉鞋,这会收针完成了,是给她做的,递过来给她,“你说说你呀,也不小了,娘一给你做这男孩子模样的鞋心里就着急,你以后可咋整。”
话虽这么说,她娘还是耐心的等着她把脚上穿着的这双鞋脱掉,炕上坐下了,这才帮她把鞋套脚上试试。
“个子也没怎么长,天天吃的也不少,胖是胖了,就是个子还不高。”
她娘自顾念叨着,把鞋帮她脱下来,又给她在炕头热着的小铺盖拿过来,摊开,给她盖在脚上。
“英子是个有主意的,人也能干,讲道理,会过日子,以后呀,是个好媳妇。”她娘继续刚刚的话头,“彩礼是肯定少不了的,至于多少彩礼,那肯定得过问英子爹和她后娘。”
“要是来福一家真中意英子,我就说可以先问问你北苑大姑的意思。”
“你北苑大姑老大那家虽说让你周婶子攒到的做不了主,但毕竟是长辈,说的话那两口子也不能全当耳边风。”
“英子要真的跟了来福,也算是找来个好婆家,知根知底的。”
“来福那小子机灵,老两口子也都通事理,小姑子小叔子还小,要是成,两人几年工夫府城置办下家业,日子就过起来了。”
“离得远,过年过节回来看看,家里这边的烦心事也闹腾不到府城那边去,对英子来说,算是好的了。”
“对了娘,”说起来英子,她倒是想起了个人来了,“我周婶子不是带过来两个姑娘吗?老大找了婆家没?”
如果没记错,周婶子的那个大姑娘年纪应该不小了,该找婆家了。
“没呢,”她娘跟着叹气,“相过好几个了,你周婶子那人眼高,没一个看得上的。”
“看上的,要的彩礼也是没边,说着说着也就散了。”
周婶子的那个大姑娘她还是头两年见过,虽说性子不大好,随周婶子,但是长相绝对是出挑。
“长的好多要点彩礼也能理解。”
“咱庄稼人过日子,长的好能当饭吃吗?”她娘干脆不做活计了,把针线篓子边上一放开始给她讲道理,“女孩子家家的,长的普通不打紧,主要得勤收拾自己。”
“衣服旧了破了,勤洗洗涮涮缝缝补补,干干净净的穿出去。虽说有补丁,但也不失啥体面。”
“穷是穷,没的钱买好的料子,谁都不能说啥。”
“还得要勤快,能张罗,这样的姑娘婆家才喜欢。”
“不过呀,话又说回来,咱女子家家的,一来得要顾好自己,要是婆家和男人是那样的,日子就是穷,也能过的顺当。”她娘说到这,开始感慨,“多少个好姑娘嫁过去,婆家和男人不成气,稀里糊涂的一辈子也都过来了。”
“唉,女人的命呀!苦呐!”
“丫丫,娘给你说,”她娘今儿是感慨颇多,并没有把她当小孩子,而是当个姐妹或者朋友一般,没有顾忌的说起来真心,“你有主见,外头你小舅又有买卖,有傍身的银子,这点娘不担心。”
“但是娘也怕给你挑不到好人家,看不准人。”
“要是让你嫁过去受苦受累,那娘这一辈子都不安心呐。”